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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癲

開枝散葉?

宣武帝失笑搖頭,就他如今膝下四子都已經夠得他受了。

當年一匡天下之時,諸子年幼,只會躲在他的羽翼之下,而如今本固邦寧,一個個都變成了磨牙吮血的狼崽子,盯著他屁股底下的御座躍躍欲試,爭相恐後想做儲君。

十六年來,與他非親非故的兄弟們拋頭顱灑熱血把他往這至高之位上推,而他的親兒子好兒子們心裡估計巴不得他早點死,好讓他們自己來坐這個位置。

都說最是無情帝王家,以往他並不相信,可如今他身在至高之處,確實是冰寒刺骨。

許是見他太久沒動,喬遲便伸出手,面色如常的在棋盤上撿走了一顆白子,口中解釋道:“臣適才多走一步,這顆不算。”

宣武回過神來,看得好笑,此人怎麼連讓棋都如此的光風霽月。

他還記得,第一次遇見喬遲是在十六年前……

那時燕煬帝已死,大燕分崩離析,天下已亂,流民無數。他那會兒只是龍首原的一個郡守,東拼西湊拉起來一群散兵遊勇,艱難的維持著治地的安全。

忽有一日,一群流民慌張跑來,說是在龍首山上看到了食人的惡鬼,他聞訊帶兵趕去,卻只在一地山賊的屍體中間看到了唯一站著的喬遲。

那是他看過的喬遲此生最狼狽的時刻,十九歲的少年,身形瘦削,滿身滿臉是血,失魂落魄的緊緊抱著個小嬰兒,到處給嬰兒找奶吃。

他得知龍首山上那些作惡多端的山賊全是死於這個十九歲的少年手中,便給喬遲牽了一頭奶水充足的母羊以做答謝。喬遲睜著那雙黑沉沉的雙眸靜靜打量了他兩眼,毫不猶豫的入了伍,從此成了他的謀士、他的軍師、他的左膀右臂、他最倚重的兄弟。

這十六年,乃大爭之世,群雄四起,八方逐鹿。

滾滾硝煙之間,喬遲帶領大奉鐵騎征戰南北,捨生忘死,為他立下汗馬功勞,奠定大奉基業!

十六年,宣武從二十餘歲的青年走到四十五歲的壯年,從郡守走到帝王,身邊的兄弟換了一批又一批,有的反目成仇,有的葬身沙場,有的離心離德。

只有喬遲從始至終目光堅定,永遠像巍峨高山般屹立在他身後,用狠辣手段剷除他的一切仇讎,讓他得以操殺生柄,掌天下權!

日月不移,永照山河,待戰火與硝煙散盡,這山河不再屬於大燕,而歸屬大奉。

奉天之命,既壽永昌,四海昇平,國祚綿長。

而他也終於可以兌現當年沙場之上的諾言,讓所有的兄弟高官顯貴,榮華一生。

當然,並不是所有的兄弟都明白君臣有別的道理,有時也會有人逾越禮法,讓他心生芥蒂。喬遲與他們不一樣,他出身世家大族,知節守禮,極懂進退,可宣武卻反而希望他能不顧禮儀,離他近一些,再近一些。

兄弟們因著喬遲年齡最小,排行十一,平日裡就稱他為十一,宣武從來不敢這麼叫。只因這短短的兩個字在他舌尖盤旋,再從口中吐露,有種心驚膽戰的親暱與曖昧。

他心裡有鬼,他對這個排行最末、面如冠玉的兄弟起了不該有的心思。

史上曾有皇帝做過這樣的荒唐事,折斷將軍的傲骨將他拘在自己身邊,但宣武帝不敢,即使如今已經天下大定、四海昇平。

他想佔有他,可也敬他畏他,敬他出生入死、戰功赫赫,畏他殺伐果斷、神機莫測。

或許是世家大族出身的緣故,喬遲天生比同齡人更加穩重深沉。他分明比喬遲大十歲,但十六年來,每逢絕境,喬遲展露出的沉機獨斷、深沉狠辣卻讓他覺得自己才是小輩。哪怕如今他已經貴為天子,可無論何時與喬遲共坐,只要望進那雙黑沉如淵的眼眸,他都覺得如大雪肅穆、蒼山葳蕤,彷彿在他面前,任何心思都無所遁形。

如今他已高坐明堂三載有餘,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身下這個王座,喬遲出力多少,也比任何人都明白,面前這位喜怒不形於色的將軍那可怖的能力、心性與手段。

國之柱石,肱股之臣,只可尊奉,不得褻玩。

“陛下,茶快涼了。”喬知予氣定神閒的抿了一口茶,催促道。

喬家老三那兒子闖了禍,現在都還沒把尾巴掃乾淨,她作為宗主,前天把那小子按在宗祠前狠抽了一頓,今天要是事情還沒解決,喬家老三也得挨她的抽。

家事也是事,她忙著呢。

宣武帝垂眸一看,黑白棋盤之上,不知不覺間,白子露出一個破綻,致命,卻又是如此刻意。

無論什麼時候,無論什麼遊戲,最後的贏家,喬遲總會讓給他。十六年來,一貫如此。

帝王失笑,落下最後一子,收了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