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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癲

喬知予偶爾回想往事,也會不勝唏噓。

她與杜依棠其實是前世宿敵。

第一世時,喬知予是寵妃,杜依棠是皇后。偌大的後宮像一個鬥獸場,所有的女子都在爭搶著帝王那點兒稀薄的愛意。

那是喬知予的第一世,她實在還太年輕、太淺薄,覺得自己拿的是宮鬥劇本,就像所有宮鬥小說的經典套路一樣,皇后理所應當是這個劇本里最大的反派。

做題家思維一上頭,為了回家,她把皇后當做自己最大的對手,鉚足了勁想要壓過她。

她學了跳舞,學了唱曲,學了下棋,色藝雙全,把宣武帝那個老東西勾得夜夜流連她的寢殿,成為了寵冠後宮的玉貴妃。漸漸的,除了她的寢宮,宣武帝再也不去別處,所有的妃嬪都遭到了冷落,連杜依棠也並不例外。

她以為這位雍容嫻靜的皇后是恨她的,恨她奪走了自己丈夫的寵愛,不然也不會每次在御花園遇上她都冷冷一笑。可到最後,她被麗貴妃陷害與二皇子私通,被宣武帝處以極刑之後,連女主姻姻都棄她而去,唯一為她收斂屍身的,竟然是皇后。

那一具簡陋薄棺,裝殮了曾讓君王愛不釋手的香肌玉骨,裝殮了曾被諫臣筆誅墨伐的禍水紅顏。

茫茫大雪中,皇后折下一枝白梅,放進她的棺中。

“好顏色,可惜了,來世投個好人家。”

喬知予自認為自己最瞭解的是宣武帝,第二瞭解的就是那永遠端莊的皇后娘娘,可是直到自己死後,她才真正的看到皇后最真實的模樣——

她不會有嫉妒,也不會恨,在冰冷的後宮一年又一年的磋磨中,這位四十歲不到的雍容美人,早已熄滅心中的焰火,不再渴望君王逢場作戲的愛。

她成了一棵青松,一座石臺,在風中,在雪中,冷眼旁觀著一場又一場的戲耍,親眼看著那些鮮妍豔麗的女子從搖曳盛放,到荼蘼頹敗。

都是傻姑娘,最是無情帝王家啊。帝王,怎會有真心?他的心,早就塞滿了權力。

這一世,為了報答前世的皇后收殮屍骨的恩情,當應離闊的這位妻子遭遇圍困,喬知予主動請纓前去救援。

她還記得前世的皇后曾因為顴上箭矢留下的傷疤而被宣武帝當眾羞辱,於是她抬手擋下了那支射向皇后的箭,並在她原本那道疤痕旁的鬢角,插上一支潔白的梅花。

那時喬知予以為與皇后有關的因果到那裡便已經徹底結束。

那夜龍首原的圓月高懸,她一想到前世今生的對比,覺得自己如今越來越強大,任務完成簡直手到擒來,心情一激動,沒能睡著,便翻身起床,找到一處僻靜的湖邊。

在梅花樹前,在月色之下,在粼粼波光中,她操起胡不思,瀟瀟灑灑的彈起了一曲——《小星星》。

她沒想到杜依棠會這麼巧聞聲而來,更沒想到這位一向雍容典雅的端莊女子會為她獻舞致謝。

彼時還未成為皇后的杜依棠身著一襲鵝黃衣裙,楚腰纖纖,嬌豔欲滴。她妙目含情,在月下花前,墊腳起勢,裙裾翩躚間,像一隻蝴蝶舒展蝶翼,又像一朵優曇舒蕾怒放。

美人舞如蓮花旋,世人有眼應未見。

回裾轉袖若飛雪,左鋋右鋋生旋風。

前世入宮十六年,喬知予從不知道皇后會舞,更不知道她也能如此嬌媚鮮妍,令人驚豔。

和她比起來,自己前世臨時抱佛腳學的舞,跳起來活像小狗扭屁股,也不知道宣武帝是怎麼看下去的。

美人獻舞,不可辜負。

喬知予手指撥動琴絃,欣賞著身姿曼妙的杜依棠,眉眼含笑的彈起了一首抒情的《升明月》。

有可能是月色太迷離,也有可能是琴聲太纏綿,杜依棠跳著跳著,不知怎麼,隨著一陣夾著梅花的香風飄過,軟軟向她倒來。

喬知予趕緊把胡不思一丟,伸出雙手穩穩接住她,莫名其妙的,天旋地轉間,將她抱了個滿懷。

她是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她是嫁為人妻的花信婦人,她們之間,無論如何也不該發生些什麼。

喬知予垂眸望她,只看到懷中女子那雙翦水秋瞳裡,全是盈盈脈脈的柔軟情意。

雪膚花貌可憐人,邀君共赴軟紅塵。

深宮裡的那一棵孤寂青松,那一座冰冷石臺,如今染上點點春色。那是喬知予第一次在那雙眼中看到滾燙的人間情慾。皇后心中早已熄滅的火焰,如今竟然為她這個外人重燃,這火焰是如此洶湧,燒得懷中人不顧綱常倫理,想要與她這個前世宿敵,成為……今世夫妻。

[好顏色,可惜了,來世投個好人家。]

那場大雪中,皇后折下一枝白梅,憐惜的給了她一場最後的體面。

她的報答是為她擋下一箭,也還她一場體面,哪怕這體面,冰寒若雪。

“大嫂。”她面色如常,“三哥在等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