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39章 第三十九癲

宣武帝更深人靜找喬知予來,倒真的是為了商討國事。

萬籟俱寂,御營中點著燈燭,燭下君臣兩人對弈。對弈間,宣武帝問到了漠北四鎮的軍屯事宜。

一年前的冬季,北方遭遇了近百年以來最嚴酷的一次雪災,江、漢俱凍,坑谷皆滿,牛馬死絕。漠北朔狼部南下侵入漢界,佔領關內道四鎮十八州,據地窺伺中原。喬知予領宣武帝軍令,帶軍出征,擊殺朔狼首領,使其殘部敗亡西逃。

朔狼奸詐,為防其折返,收回四鎮十八州後,喬知予手下的十萬大軍就暫時駐守在了邊境。

漠北苦寒,又無戰事,枯燥無趣,每日操練完成,大量兵痞子揣著軍餉摸出營去,溜到附近鎮上,只做三件事:逛青樓、下賭坊、聚眾鬥毆。

喬知予三令五申嚴守軍紀,且加大軍中操練力度,仍然無法阻止將士逾矩行為,副將還在一旁語重心長的勸她,說什麼“如今大戰告捷,大好男兒血氣方剛,合該令其發洩,否則不利於安撫軍心。”喬知予看了他一眼,給他定了治下不嚴之罪,讓他滾去領軍棍。

接下來,喬知予令人加高軍營所有柵欄,只留下馬廄旁一處低矮缺口,可供人翻越。兵痞子們白天操練,晚上就從此處翻牆出去廝混,凌晨再從此處翻回來。

幾日後的一個凌晨,喬知予藉著夜色掩護,不聲不響的站在這處缺口旁的陰影裡,等待著摸出營去的將士翻牆回來。翻一個,她揪一個,抬手一巴掌抽過去,然後讓他滾旁邊站好。到了天色大亮,甫一清點,臉上有巴掌印的人竟然佔到了此營將士總數的一半。

人是複雜的生物,袍澤、嫖客、賭棍,這些身份竟完全可以多位一體。

爛,有時就在不經意之間,給人一點不期而遇的小小驚喜。

既然好日子不想過,那就統統滾去吃苦!

喬知予立下軍令,連坐,所有人,不分臉上有沒有巴掌印的,所有人全部連坐!從此每人每天犁二十畝地,犁不完別想吃飯也別想睡,爛?爛也要爛在地裡做堆肥。

於是漠北四鎮十八州邊境的軍屯正式展開,十萬將士明明軍甲在身,卻當場成了農民,青樓也不敢逛了,賭坊也不敢下了,鬥毆也不鬥了,手裡的刀劍換成了鋤頭,埋頭庫庫耙地。耙完地,就開始種菜,一開始種榆樹,榆樹底下種胡瓜,胡瓜收完種甜瓜,甜瓜收完種韭菜……漠北戈壁灘,險成塞上小江南。

從此,十萬戍北軍耕戰兼顧,且耕且戍,幾近自給自足,軍營伙食大幅提高,還為大奉省下大批開支。許多將士種地種上了癮,在漠北定下心來,和當地的姑娘成了家,就此落腳在邊境。漠北苦寒,但有榆樹,有胡瓜,有韭菜,還可以放牛放羊,可以是家所在的地方。

宣武帝此次讓喬知予前來商議,一方面是想把軍屯在大奉邊境軍中推廣開來,另一方面,戍北軍將迎來調動,他需要與喬知予通通氣,讓這位戍北軍的前任將軍提前敲打敲打駐守漠北的幾個較為頑固的舊部。

喬知予已經上交了兵權,這遍佈四鎮十八州的十萬戍北軍自然不再歸她管轄。戍北軍將領如今只能聽從於宣武帝一人,由玄武兵符和詔書調動……但這只是理論上而言,事實上,許多將領甚至也就只見過宣武帝幾面,相比於遠在盛京的這位高高在上的陌生天子,他們還是更加願意跟隨他們曾無數次跟隨過的,可以生死相托的將軍。

宣武帝不願意看到這樣的情況存在,所以為了加強中央對漠北四道十八州的掌控,將會用對待其他國公麾下大軍的方式去對待這支戍北軍,即從中抽調部分,讓其分別前往磧北、南疆、西川等邊境,編入宣武直屬將領手下,又從磧北、南疆、西川等邊境,抽調部分邊軍,編入戍北軍中。

然而許多戍北軍將領已經落地生根,必定不願意挪動,也不願意做陌生將領的下屬。玄武兵符和詔書到了天高皇帝遠的漠北,他們這些將領若不願配合,大可以裝死,慢悠悠的磨,此事要想做完,沒有幾年辦不下來。因此宣武帝也只能讓喬知予先休書一封,去給這些舊部說明情況。

御營之中,喬知予一手執白,優哉遊哉的落子,從容的應了下來。

這於喬知予來說,不過舉手之勞,但她要是不想做這個舉手之勞,宣武帝還真拿戍北軍沒辦法。戍北軍已經靠著軍屯養得兵強馬壯,而大奉初定,民生凋敝,國庫空虛,如果要是來硬的,把戍北軍逼反了,到時候戰事又起,天下會不會改個國號說不準,但四鎮十八州是一定保不住。

被人扶上龍椅的開國皇帝,這至尊寶座坐著真是四處掣肘啊。

燭光搖曳,喬知予抬起眼皮,瞭了一眼面前龍威燕頷、威嚴雄武的男人,修長的手指無意識的把玩著手中白子。宣武帝垂眸盯著棋盤,正愁眉緊鎖,舉棋不定。

皇帝的心境已經從棋路中洩露了出來,一個字——貪。

什麼都想要,什麼都想得到,權欲如此的重,真是令人感嘆。

“臣多走了一步,這顆不算。”喬知予雲淡風輕的撿走了一顆白子。

宣武帝眼看著喬遲光明正大的讓子,不禁搖頭一笑,隨即抬起手,朝著棋盤上陡然出現的一絲生機落下子去。

棋下完,國事也商討完了,此時已經到了凌晨,還有大概一個時辰就將天亮。喬知予有些疲憊,起身欲回自己的營帳休息,但宣武帝再三挽留,讓她就在御營休息。

御帳豪奢,燃了爐子,十分暖和,床也寬大。雖然宣武對她有過不該有的念頭,但他才剛擺酒致歉,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犯,而且她和宣武如今有深深的利益繫結,他是個聰明人,不會背叛自己的利益。再者說,君臣之間,若十分相契,抵足而眠也屬正常……

當然,喬知予還有一個最重要的顧慮——瘋婆娘還在她營帳裡。按照她對此世的杜依棠的瞭解,這女人絕對不會善罷甘休,這會兒她要是回去,一定會被纏上。誠然大胸是美德,但杜依棠的發瘋也該適可而止,纏得松點她還可以當是情趣,纏得重了,她煩得只想抽人。

御榻很長,中間的棋桌沒有撤,就這樣放著以作隔斷,喬知予睡左半頭,宣武帝躺右半頭。

御營中燭火熄滅,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喬知予沒什麼心理負擔,和衣而眠,躺下去就睡。也就只能睡一個時辰,很快就天亮了。她的睡眠質量一向不太好,若是睡不夠三個時辰,就會脾氣暴躁,現在能補一點是一點。

感受著帳中另一人氣息逐漸綿長,應離闊卻睜眼難眠。

亂世十六年間,他有無數次和十一同帳而眠,可那些時候,和如今都不一樣。越是四海鼎沸,他心裡越是隻念太平,不敢想與十一的以後,沒想到天下太平之後,他想要的卻越來越多。

作為天子,本應眾望攸歸,曾無與二,使天下畏威懷德,萬流景仰。不該昏庸乏匱,逼迫重臣滿足己身私慾。他明白,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許多時候,應離闊甚至妄想十一能心懷叵測,能心機歹毒,像大哥與二哥一樣與他反目成仇,正好破了他的心執。可十一偏偏忠心耿耿,對他披肝瀝膽,如璞玉渾金。

從始至終,這個人,不求名,不求利,不求榮華富貴,只求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明月迢迢,藏於他的胸中,那是一顆君子之心。應離闊愛這顆君子之心,因為它一片赤誠、白璧無瑕,他也恨這顆君子之心,因為它不可轉也,不可卷也,怎麼也求不得。

淮陰侯喬遲,是海上繁市、雲中蜃樓,看似咫尺,實則遠隔雲水千重。

帳外有風,吹動帳頂金旗,發出輕微的破空聲。寂靜的御營中,一片遺落在棋桌桌沿的棋子搖搖欲墜,“啪”一聲,掉落在地。

應離闊側頭看了那顆白子一眼,思及無法入眠,索性翻身而起,將那顆白子撿起,放入棋笥之中。

棋桌的另一側就是喬遲,他睡顏不安,眉宇緊蹙,似是做了什麼噩夢。自從大奉定國之後,應離闊再也沒見到他露出過這種神情,忍不住心裡一揪。

看到十一身上蓋著的薄被已經滑落到了地上,應離闊垂手勾起被子,剛準備蓋到十一身上……下一刻,床上人瞬間睜開遍佈血絲的雙眼,青筋暴起的大手猛地扼上他的咽喉,隨即一個翻身就將他死死摁在榻上,膝蓋抵進腿間,令他動彈不得。

喬知予方才做了個極其恐怖的怪夢,夢到姻姻一分鐘之內換了十個願望,最後說她誰也不嫁,她要長翅膀變成香香大蝴蝶,飛啊飛飛啊飛,飛到所有人面前,閃亮登場。喬知予勸她不要亂來,姻姻就舉著自己的大翅膀,要扇到她臉上,說是這翅膀威力無窮,扇誰誰腦袋開花。

眼見著那翅膀越來越近,喬知予驚恐驚醒,一睜眼就看到應離闊那張臉在她眼前不斷放大!一瞬間,前塵往事席捲而來,喬知予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受苦受氣的第一世,一股怒火瞬間直衝腦門,抬手狠狠掐上宣武帝的脖子,腰腹一用勁,翻身就將他抵在榻上。

屍山血海裡磨礪出的百戰將軍的肅殺之氣頃刻放出,一團陰戾的火苗在喬知予眼中翻來覆去的燒。等看清面前人是這一世的還年輕的宣武帝,甫一推測他為何出現在自己床前,她的怒火頓時燒得更旺!

“應離闊,你的瘋病又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