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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第九十四癲

江淮之畔的江郡是個小郡城,這裡的人嗜甜如命,逢年過節,愛吃一道叫做“喜沙肉”的菜。

這道菜要用到新鮮的豬肥膘肉,廚子把肥膘肉切得極薄,兩片肉中間夾上紅豆糖沙,再上鍋蒸。製作過程中,一旦肥肉切得太厚,吃起來就會油悶,切太薄了又怕破皮,因此這道菜對刀工要求極高。

豬肉貴,一旦沒切好,做出來的菜味道不美,難免叫人心疼。好在四年前,郡城裡的東菜場多了個女殺豬匠,做生意實在,還幫忙切肉,一手刀工出神入化,人也老實本分。很快,她的攤子就在江郡有了口碑,生意漸漸興隆起來。

“芳姐,給我留塊肥膘,做喜沙肉的,我下午來取。”賣滷菜的女老闆支起窗戶,朝對街生意火爆的攤子喊了一聲。

“好嘞!”

劉芳嘴上答應著,手中利落的將排骨給砍成段,砍完用芭蕉葉一包,纏上稻草打個結,遞給面前的姑娘,“承惠,二十文。”

待那姑娘付了錢,劉芳便麻利的將菜刀在厚砧板上一刮,將肉泥骨沫刮到一旁,抬頭問下一個顧客:“想要哪塊兒?包切。”

旁邊幾個肉攤子門可羅雀,劉芳的攤子面前卻排成長龍,這一場景多少引起了同行不適。隔壁肉攤的攤主坐在凳子上,三角眼狠狠一斜,張開嘴似乎想要說什麼風涼話。

劉芳將左右衣袖往上一捋,露出了粗壯結實的手臂肌肉,青筋暴起的手提起菜刀狠狠往大腿骨上一宰,一刀就將那麼粗的豬大腿骨劈成兩截。

這個攤主嚥了口唾沫,默默將想要說的話吞回了肚子裡。

劉芳用餘光掃了他一眼,心中冷笑,手上的力道更大了,宰得攤子“砰砰”作響,激情澎湃地樣子,像是要順道把他也拉過來按在砧板上宰了。

江郡不大,菜市也就只有東西兩個,兩個菜市裡有十七八個肉攤,攤主幾乎都是男人,只有劉芳一個女人。

操持家務買菜做飯的多是女子,平日裡,其他的豬肉攤主仗著自己是牛高馬大的男人,欺負女子們不敢唱反調,看到年輕的買主就喜歡缺斤少兩、以次充好,看到貌美的,還要色眯眯出言調戲,“小娘子又來買肉,怎麼這次買的少了?是不是相公不在家?”

劉芳來到江郡後,開始殺豬賣肉。因為她人老實,不缺斤少兩,也不嘴花花調戲小姑娘,生意迅速好了起來,這些攤主眼紅,又看她是個外地女人,有意無意的聯合起來排擠她,還傳播一些無中生有的謠言。

她和江郡的姑娘們不大一樣,是個急性子,聽不得這些,一急,就喊了幾個姐妹晚上一起摸到他們家裡,給他們套麻袋狠狠爆打了一頓!

打完了以後,他們果然就老實了很多。

她其實有一個秘密,有三千個姐妹和她擁有同樣的秘密,那就是——她們曾經入過伍,也殺過人。

這是一段離奇而熱血的經歷,則是與她倒黴的前半生有關。

劉芳小時候住在河曲之地的劉家村,原名叫做劉招娣。她的爹孃是劉家村的農民,為她取“招娣”這個名字是希望她能為這個家招來一根香火,可沒想到還沒等到香火招來,戰禍就先來了。

劉芳的爹孃在戰禍中去世,她的舅舅養活不了她,就把她賣給大戶做丫鬟。很快,戰禍又來了,大戶也撐不了,舉家逃亡,逃亡路上把她轉賣了出去。賣來賣去,最後她就流落到了煙花之地。

她從小生得胖,膀闊腰圓,身形渾圓,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不像女人,卻偏有男人好這一口。那時她才知道娼妓中有一種“胖妓”,又被稱為“肉卿卿”。

那已經是一段非常久遠的記憶了,如今想來,只覺得恍如隔世。

她依然還是膀闊腰圓,只不過男人看向她的眼神從輕慢變成了忌憚,這種忌憚,她實在很喜歡。

時間過得很快,四年轉瞬即過。剛退伍時,所有的姐妹們都是白手起家,現如今都已經初成氣候,各自過著各自的日子。大傢什麼都好,卻老是掛念著將軍。

她們與將軍之間,是將與兵的袍澤之情,卻又不止是袍澤之情。

亂世之中,人命如草,餓死的人多,病死的人也多,她們在半死不活之間,從她們身前經過的人有無數,各個行色匆匆,只有將軍向她們伸出了手,拉她們一把。

她們都是沒有家的人,卻在禍亂滔天的亂世中有了家,從此有了很多個姐妹親人。

溫情、力量、堅韌、勇敢……劉芳在軍中學到了許多東西,這些東西支撐著她在鬼面軍解散以後,依然穩穩的、強大的行走於這個世間。

而如今,終於到了能報答將軍的時候了。

將軍發令,鬼面軍集結。

將對街女老闆的肥膘肉送過去以後,劉芳認真清洗了攤位,將木板、砧板和頂棚都歸置好。做完這一切後,她在自己的小家中,滷了一鍋豬蹄,慢慢的一點點吃乾淨。

夜半時分,她揹著包裹,珍而重之的取下牆上的儺面,撫摸了兩下,放入懷中。做完這一切後,她牽起戰馬,走出了院門。

皓月當空,月華如水,她騎著馬飛奔在小道上。

身下戰馬的蹄鐵摻了隕鐵,因此行動悄無聲息,但她的耳中卻莫名其妙響起海浪擊岸聲,遼闊、空遠,在這月夜下,在她的心中,激起陣陣澎湃的迴響。像是在催促著她快點,再快點,和所有人一起,再次回到將軍的身邊。

一夕之間,退役的鬼面軍們全部動身,在夜色的掩護下,從四面八方迅速朝盛京彙集。

風從響應,百川歸海。

首善之都,山雨欲來。

淮陰侯府中,喬知予靜靜的眺望遠方夜幕,此刻灑在眾多鬼面軍身上的月光,也同樣灑在她的身上。

她的鬼面軍有三千人,不言騎有八千人,加起來只有一萬餘人,而其餘駐守盛京的禁軍,以及盛京周邊的宿衛府兵,加起來有近三萬。從兵力上來說,她的兵與宣武帝的兵相比處於劣勢,但“逼宮”比得不是誰的兵力多,而是誰的兵機動靈活,出其不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