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進城, 他就注意到了城中的異樣，街面上人流如梭，全都在向著一個方向湧去，彼此間還不時的興奮的交談比劃著。

清風將幾個破碎的字眼吹到了耳邊, 他想了想，打消了立即回到住處的念頭，綴在人流的後頭, 不緊不慢的跟著。

少城主從琅琊秘境出來後, 憑一己之力將意欲劫殺他的逍遙七怪盡數斬於刀下的事, 已經傳遍, 無相城慕容燁的大名, 響徹了全東陵州。

人流的湧動漸漸變小，隊伍難以再前，他便知道, 目標人物該就在前頭。饒是他眼力再好，也不可能透過擋在面前的大片黑壓壓的人頭看到那人的模樣。邊上有一家酒樓，樓上的窗戶邊也同街面上一般, 烏壓壓的擠滿了人, 他足下一點，縱身飛上酒樓屋頂，佔據了這個視野尤為開闊的無人之地，居高臨下的望著下方身處包圍圈的人影。

上一次見面, 還是兩年前, 那人閉關之後, 自己也一直外出未歸，中途倒也聽聞琅琊秘境現世一事，若非自己當時相距甚遠，又另有他事在身，說不得也會過去碰碰運氣。

一個立於屋頂，一個才出城主府就被人圍了個結結實實，他遙遙看著彼方，目光順著那人的臉龐一一描摹，那人和印象中相比，並未有什麼改變，只周遭的氣勢更為冷凝了些，單隻一眼望去，便知是不可輕疏之輩。

在一般人看來，是他們的少城主經此一役，看起來越深不可測，只有他知道，那人在閉關前就已經是金丹大圓滿，琅琊秘境一行，讓他成功踏入元嬰，道途越順暢。

元嬰啊……

他遙望著下方的人，想到自己此番外出所得，眸色漸沉，沒有再做停留，飛身躍下屋頂，向著自己的居所掠去。自然也不知道，在他離開後，那個一直被他所望的人，似有所覺的看了眼空無一人的屋頂。

……

寸深的傷口深可見骨，外翻出的腐肉上縈繞著揮不散的黑色瘴氣。蒼白的臉上不斷有汗珠滾落，打溼了睫羽，又從下顎滾落，全身的面板蒙上一層細細的薄汗，肌肉僵直，即便如此，緊抿著的兩片薄唇裡也沒漏出一聲悶哼。

剔肉、清理傷口、上藥，整個過程中除了利器劃過肌理的沉悶，再沒別的動靜出。

待他將腰腹間的傷口處理完，一頭長早已被汗水浸透，全身上下如同從水潭裡撈出來一般，沒有半點是乾的。傷處的腐肉盡數被挖除，黑色瘴氣也散去許多，只有薄薄一層如同紗布蒙在傷口，倒叫挖掉了大片血肉，白骨清晰可見的傷口看起來不那麼猙獰了。

穿上外衣，繫帶的手指還沒從腰間抽離，就現屋外有人靠近。他瞥了眼大門，指尖一勾，一個活結妥帖的系在腰間，矮几上擺放的種種全數收入囊中，站起身與上門的人四目相對時，已看不出任何異樣。

“你小子回來了怎麼不先去樓裡把任務給消了？”來人一身天青色的長袍，外罩一副同色的軟甲，看起來不像修士，反而像是一名武士。兩條大長腿一晃，不等主人招呼就自顧自走進屋裡，狹長的眉眼不甚在意的將除了幾件必需品外什麼都沒有，堪稱雪洞的屋子掃視而過，將焦點落到此間主人身上，不似之前的漫不經心，將人從頭到尾仔細打量了一番，鼻翼微微聳動，須臾，唇角向上勾起，“差點被你糊弄過去，我還真當你銅牆鐵壁，百毒不侵。”

他並不想理會這明褒暗貶的說辭，直截了當道，“有事？”

寒鴉嘖了一聲，“你小子說話還是這麼不討人喜歡。”話雖這麼說，但面上卻沒有動怒的跡象，顯然是已經習慣了對方性子。“有個任務得往絕跡崖走一趟，我一個人吃不下。”

他們兩人此前也合作過兩次，還算愉快，比找那些個眼高手低，又自命不凡的蠢貨們要省心。絕跡巖崖的那樁單子雖然難度高，但報酬豐厚，值得一試，當然，在這之前還得先找一個同伴。就是不知道對方的傷勢究竟如何，能不能擔得起這一單。

他才剛回城，並沒打算立刻離開，但走這一趟也並非不可以。他微微抬起眼，正好落進寒鴉上挑的眼裡，“什麼任務？”

既然這麼問了，就說明這事還有商量的餘地，寒鴉也不廢話，當即便把要求和報酬都一一闡述，“怎麼樣，接嗎？”

東西是好東西，但對他來說，也並不是非它不可，他垂下眼思考接下這樁任務的得失。他既沒有立刻應下，寒鴉便知其心中尚有猶豫，第一時間就想起剛才聞到的空氣中那一絲極淡的藥味。對方從不在人前示弱，他們的交情也沒有好到那個份上，對方不告知自己傷情也不意外，但他來這，是想給自己找一個強有力的搭檔，而不是一個重傷的拖累。現下對方竟然會遲疑，是否意味著他的傷勢並不輕？

想到對方剛完結的那個任務，寒鴉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沉吟了一會才道。“我明日午時出城，你若有意，明日城門外見。”

他既未答應，也沒拒絕。寒鴉也不多留，把話說完便徑直走出這間空蕩的屋子。踏出院門的那一瞬間，腳下一停，臉頰向左轉了一個極小的角度，遲疑了一會，到底還是沒回頭。剛才進去的那人雖然不曾看清楚容貌，但想到曾經聽過的某些傳聞，以及剛才驚鴻一瞥時餘光瞧見的那片衣襬，來者的身份呼之欲出。

看來，自己或許得另外找一個搭檔了。

寒鴉微蹙著眉離開。

屋內——

那一點極淡的藥味自然也沒有瞞過慕容燁，“你受傷了？”

“已無大礙。”他看著只是站在屋裡，卻好似令整個陋室都亮堂了起來的人，之前在街上離得太遠，並未現對方眼底隱藏的那一絲疲憊，不甚贊同的擰起眉。

慕容燁修長有力的手掌上，託著一團青濛濛的光團，即使看不清此物的真面目，周遭陡然攀升的馥郁靈氣，也足以表明此物的身份。

他並未立時接手，就著對方的手看了眼，當他視線所及之時，籠罩那在物外頭的青色光暈忽的黯淡下來，露出包裹之物的廬山真面目，看清那東西的剎那，他瞳孔一縮，猛地抬起頭看，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慕容燁依舊是如平時一般冷漠的模樣，見他望過來，也只是道，“此物予你。”

語氣之平淡，彷彿此刻手上拿著的是一片樹葉，而非被人趨之若鶩的地心靈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