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有月,月掛中天,月色下的北魏皇宮鱗次櫛比,勾心鬥角,宮城氣氛顯得有些肅殺沉寂。
兩個人影星跳丸擲一般,倏忽之間,幾個起落,已經躍入了皇宮。這兩個人正是宇文泰和蕭贊。
兩個人都背了一張弓,一壺箭。
偶爾有一兩隻烏鴉飛過,嘎嘎的叫聲撕破夜的寂靜。
宇文泰緊隨蕭贊,在皇宮中三拐兩抹,越過太極殿的守衛,穿回廊,經複道,過水榭,轉到明光殿,兩人悄悄躍上明光殿的屋脊。
一路過來只有零零落落幾個守衛,人並不多。
宇文泰心想“皇宮之中今晚當值的十之七八便是張彝,禁軍都掌握在太后兩個手下徐紇、鄭儼手中,張彝宅邸被燒,禁軍憤怒,今晚自然守衛不勤,太后也不另撥禁衛值守。”這一切,似乎蕭贊早已經算準了。
但是,禁軍之中某日由誰執勤,這事本來是極為機密之事,這個蕭贊又是如何得知呢?
還有,他們今晚潛入皇宮要做的事情,蕭贊並不避忌,甚至當著他的面寫下的欲告知陛下的那件事,乃是宮禁絕秘,蕭贊又是如何得知?
這等絕密,除非太后身邊有蕭讚的臥底,否則絕不可能得知。
他看了看蕭贊,暗中推斷,只覺得這人心機深沉,也不知是善是惡?
再聯想到蕭贊今夜帶自己入宮這一舉動,想來動機目的也不單純。
蕭贊想來是料定了自己會好奇進宮來一探究竟;這二來,自己也一定是有被他所圖謀的地方。
這個世界上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更不會有無緣無故的舉動。
他想來想去,總覺得自己一介書生、這具肉身目前並無多少別人可資利用之處,他唯一可資別人利用的便是他碩果僅存、相依為命的三哥——宇文洛生。
三哥如今在天下第一大反賊葛榮軍中混的風生水起,已經被葛榮封王,軍中鹹稱為洛生王。
他穿越以來還未見過三哥,但是奇怪的是,他對三哥的情感,還是很深厚,並未因穿越而有絲毫改變。
三哥麾下猛將如雲,有顏容俊美,二十啷噹已經以美貌英俊、側帽風流、名聞天下的獨孤信,有智勇雙全的趙貴。
三哥還有兩位很好的名動天下的朋友,一個叫賀拔勝、一個叫賀拔嶽。
這兩人是親兄弟,與三哥都是過命的交情,兩人如今都在當今天下第一軍閥博陵郡公、大將軍爾朱榮的麾下從事。
賀拔勝任鎮遠將軍,賀拔嶽任都督。
兩人都深得爾朱榮信任,爾朱榮對這兄弟二人有一句評價“我得卿兄弟效力,天下不足平也。”
爾朱榮帳下猛將如雲,賀拔勝乃是爾朱榮麾下第二員猛將,賀拔嶽則被爾朱榮倚為左膀右臂。
熟悉如今天下大勢的都頗有傳聞,若宇文洛生自立,招攬賀拔兄弟,必能於群雄逐鹿的遊戲中,捷足先登。
以蕭贊這種心機深沉之輩,會不會是想趁此機會打三哥的主意呢?
阻止三哥做大?
或者賣一份人情給三哥,等三哥壯大再從三哥那裡分一杯羹?
間諜佈局閒棋冷子,絕不稀奇,越是優秀的間諜越有這種提前佈局之能.......
他正浮想聯翩,蕭贊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手向左前方指了指。
在他們藏身的明光殿的屋脊上,左斜前方,有一棟房子裡亮著燈。
兩人目力都是甚佳,遠遠望去,便見房中靠牆皆是書冊,房中有一個少年拿著一本書踱著步子搖頭晃腦在讀。
那少年身穿一襲繡著五爪金龍的絳紗袍,腰間佩蒼玉,黃色綬帶,年方十七八歲。
書房內雕樑粉壁,青璅綺疏,丹檻炫日,繡桷迎風;殿角用雲龍紋飾,燭臺以珍珠砌成,楹柱鋪銀屑金粉,窗臺鏤盤龍飛鳳,華貴之氣世間罕有。
蕭贊問道“怎麼樣?這距離大概兩百步開外,你的箭法沒問題吧?”
宇文泰沉吟不決,他見那少年讀書,心中不由得有些感觸憐惜,大有好感。
他心中暗想“這應該便是人們口中常說的御書房了?瞧那少年瞧穿戴,必是天子無疑了。可惜.......”
蕭贊這時已經將弓遞給他,手從箭壺中摸出了一支箭,箭頭的箭簇之後綁著一卷束帛。
那束帛之上,正是蕭贊所要密告皇帝的一件宮中絕大丑聞。
宇文泰嘆了口氣,道“非得把那般不堪之事告知陛下麼?”
他對一個讀書的少年天子太有好感了。
北魏的皇帝都甚愛讀書,開國皇帝拓跋珪曾經問他的博士李先,天下何物最善?可以益人神智?李先道“莫若書籍。”
自此之後,北魏歷代皇帝莫不鍾愛書冊。
這少年天子想必也是繼承了乃祖遺風,在這良夜之中,並未去後宮流連,而是在這御書房中用功苦讀,這般天子,已是難得。
蕭贊見他不忍,淡淡的笑笑,道“難道你不覺得陛下有權知道太后的事情?”
宇文泰想了想也是,想到待會兒這少年天子看見蕭贊所寫的那些內容,他不由得有些擔心,天子會如何?
會暴跳如雷?
或者歇斯底里?
或者唉聲嘆氣?
蕭贊見他終於拉開強弓,張弓搭箭,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