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不說話了，在暗影裡，長久的沉默。

許是有所觸動，他抬手輕輕地『揉』著她的額頭，嘆氣地噥噥低語“別擔心，總有一天，他會變成現在的我。”

會成長的，如同當年的他一樣，從最無望的孤獨裡，逐漸長成如今的模樣，能撐起半邊天地，護一人安生。

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在昏沉的夜『色』了，睜著眼睛看著他，無比悵然地說“可我怕，他會長成另一個蕭離聲。”

要是蕭景瑟在這番苦痛裡，能長成蕭易寒今日這模樣，那終究是可喜的，畢竟，他始終還心存慈悲。

可他要是變成蕭離聲，掌天下生殺大權，殺戮狠辣，會有無數無辜的人，成為他苦難歲月的祭奠。

蕭易寒反過來輕握著她的手，柔聲道“不會，我保證，一定不會讓他變成那樣，他只會成為大周最賢明的君王，天下為公。”

她目光瑩瑩地望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她相信蕭易寒，可她，不相信人心，蕭景瑟會成為什麼樣的人，怕不是蕭易寒可以控制的。

這人能把蕭景瑟推上高位，君王是什麼心思，蕭易寒哪裡還能去管？最後走到何種地步，都是蕭景瑟的選擇。

“罷了，那是他自己的人生，怎麼走，我們都管不得。”她嘆了一聲，最終選擇釋懷。

她扶著他的手坐直身子，胸口刺痛陣陣，她多少有些嗔怒地說“為何這些事情，你都不願和我說起？”

他把自己所有的計劃，都說給管絃，可一句，也不曾和她說，她還是從管絃那裡聽來的這一切。

“料你會心軟。”蕭易寒彎著身扶著她，淡淡低聲“阿辭，是不是做鳳紅酥的時間長了，你便忘了你自己是誰了？”

這句話不輕不重，敲打在雲歌辭的心頭上，卻多有分量，他這算不算是在警告提醒她？

讓她始終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該有什麼樣的心情，不該有什麼心情。

“我沒忘。”她低頭不肯去看他，喃喃道“可我肩負著的，不只是雲歌辭的一生，還有鳳紅酥的餘生。”

她是雲歌辭，有自己的仇恨，可她同樣是鳳紅酥，有自己的責任，這兩點，忘了哪一個，都是良心的矇昧。

“享用了鳳紅酥的餘生，卻把她的一切都抹殺掉，何其自私殘忍，你知道，我不是那樣的人。”

她是雲歌辭，曾心懷天下蒼生，忠義孝道，人之本『性』，若都棄了，報了仇，又有什麼意義？

照樣辜負了雙親的養育教導，非他們所願。

“便是因為他們把你教得太好，才有了那樣的結局。”蕭易寒的話語重了一些“阿辭，自私的人生，會更痛快。”

人自私一點，也沒什麼不好的，至少，難過會少許多。

“那你能做到嗎？”她抬起頭，定定地望進了他的眼睛，深深地看著他，問出了那一句“你能自私一點，背棄與執冥的承諾，與她為敵嗎？”

蕭易寒的眼眸明顯黯淡了幾分，她瞧得仔細，不禁自嘲地笑了起來“你看，我們都不是那樣的人。”

若蕭易寒自私一點，大周的天下，豈不是舉手盡握？

若他再自私一點，有誰可以鉗制他？何故要走到今日這番地步？他本可以，傲居雲端，成為天下的王。

男人久久沒有回答，她便真的以為，他是做不到的，蕭易寒那樣的人，能夠成為天下臣民的神，自是有一身忠魂傲骨的。

他的品行，是端正的，他的人格，更是光輝無限。

背信棄義的事情，他做不到，那等於，活生生剜去了他的靈魂，變得骯髒，墜入塵埃。

他不肯，與她墮落成魔鬼。

幽光暗影浮沉，把他的面容勾勒出淺淺的弧度，雙眸鎖在她的身上，黑暗了，傳來了他低低無奈的嘆息聲。

他恍恍惚惚的有些傷感“不是不願，而是不敢。”

不敢？她頓時揪心無比，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情是蕭易寒不敢的？他不是那樣的人的。

“當日窮域之巔上，執冥予你重生，曾『逼』我定下盟誓，若入紅塵，必娶她為妻，她自是怕我反悔，暗中在鳳紅酥的身體裡種了命蠱。”蕭易寒終於是肯把這些秘密娓娓道來，話裡多有惆悵“所謂命蠱，天下無解，在你重生之初，蠱便隨著你的命數滋長，蠱生，你生，蠱死，你死。”

不得不說，執冥是真的很聰明，命蠱這一招數，乃天下最毒，蕭易寒便是尋遍了天下能人，也無從解。

“她用自己的身體養出來的命蠱，只要養蠱之人一死，命蠱自是活不成，也就是說，執冥一死，命蠱便會死，你，也會死。”

那命蠱就像是一條線，把執冥的和雲歌辭的命緊緊地聯絡在了一起，致使雲歌辭，永遠在她的控制之中。

想要逃脫，只有一條出路，便是死。

雲歌辭的心狠狠地顫了一下，啞聲開口“我早知道她定是在我身上下了蠱的，卻未能明白，她下的，竟是命蠱。”

她一直都懷疑，憑什麼執冥可以為所欲為，做出來了那麼多挑戰蕭易寒底線的事情，而蕭易寒始終無動於衷。

或許只有一個原因可以解釋，那便是，執冥還鉗制著她的『性』命。

也是因為這一點，她才想到了讓聽雨前往蓬萊島去找燕主狂生，聽說燕主狂生，曉天下蠱毒，或許他能解。

如今聽蕭易寒說來，便是找到了燕主狂生，也是枉然。

因為命蠱，系在執冥的身上，燕主狂生也無可奈何，能解開命蠱的辦法，只能易命。

可天下間，易命之術何其難得，有一個窮域之巔的執冥殿，哪還能尋得其他人？

蕭易寒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在黑暗中，與她的手指相互交纏，無奈開聲“阿辭，是我無能，未能許你自由之身。”

他求得她重生，可一輩子卻要受限於執冥，未能解脫，這算不算是，把她從地獄之中拉出來，卻送入了惡魔的手中？

想來，難免的，心痛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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