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腿坐在床上，高重山啃著林露帶回來的米糰子，手工捏的很緊實，裡頭塞滿了肉菜切成的小碎丁，咬一口下來，即有嚼勁又全是鹹香。

“我們都快四十了啊。”高重山感慨道。

“你快四十了，我可沒有。”林露趕緊否認，邁進三十歲的那兩年，她也彆扭了許久才適應。想到過幾年又要適應四字頭，一時半會兒可接受不了。

“對，是我。”高重山抹了一把臉，“你說，人活著是為了什麼呢？無論你做了什麼，老天爺讓你走的時候，你就得走。”

他知道這樣不對，但仍然會產生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彷彿一切都沒有意義。

“現在年輕人整天說什麼喪不喪的，沒想到，你到是先喪起來了。”林露笑著雙手捧住丈夫的臉頰。

高重山握住妻子的手，放在臉上摩挲著，這不是他第一次這麼想。當所有的親人都過上幸福的生活，他創立的品牌如他所願，成為國內最好的傢俱品牌之一，他反而迷茫了，覺得自己的目標完成，失去了方向。

“那麼，你自己呢？”林露知道，丈夫的童年和她不一樣，從小，父母都是問她喜歡什麼，想做什麼，儘量滿足她的願望，讓她自由揮。而家庭也給了她容錯的成本，從來沒想過要逼著自己如何如何。

但丈夫不同，他從小就是全家的希望，家庭的未來什麼樣，親人能過什麼樣的生活，全都要看他能做到什麼地步。沒有人問過他喜歡什麼，只是不斷告訴他，你得爭氣，好好讀書，躍出農門。

他給自己立下的目標，也從來都是如此，可等到目標完成，隱藏在家庭之後的自己才慢慢露了出來，這個自己會迷茫，會無助，會沒有方向。

“我自己？”高重山被問住了。

“是的，你自己，當初的願望都實現了嗎？喜歡什麼，想做什麼，無論是幼稚可笑的，還是很難實現的，現在的你，都有條件去追逐。”

高重山摟住林露，沒有說話，半天才鬆開手，“我何德何能，能娶到這麼好的老婆。”

林露一直都明白他的心結，只是選在了一個合適的時機說出來，有時候，最瞭解自己的，真的不一定是自己。

只作為高重山存在的這個高重山，想要得到的又是什麼呢？他暫時不知道，但卻一掃之前的沮喪頹廢，因為，他已經找出了結症所在。

回到公司，第一時間找來李曉天，“我想重新調整一下職工的福利。”

李曉天心裡咯噔一下，心道，這一天還是來了嗎？

硬著頭皮把得罪人的話搶過來，“現在的福利確實是太好了，可以適應降低一點。”

當初將房子當作福利已經極具震撼，而隨著房價跳躍似的增長，當初那些房子已經是天價。老員工就算是為了房子，工作也不敢有絲毫懈怠，就連家屬也配合的很，加班加點沒有絲毫怨言，最重要的就是好好度過合同期，保住這套房子就算勝利。

所以，高重山的公司，也可以說是人員結構最穩定的公司，極少有人跳槽，而求職者往往要打敗幾百個競爭者，才能最終脫穎而出。

在這種氛圍之下，公司的工作效率極高，內部紛爭也極少。無他，有房子這個更大的利益在前頭，其他的事，統統都是小事。

這回輪到高重山奇怪了，“為什麼要降低福利，我的意思是說，可以適當增加一下福利。”

“啊。”李曉天驚訝道“增加？”

“是啊，我現現在年輕人買房越來越難，公司可以著重考慮一下怎麼幫年輕人置業。借錢給他們付付，又不是不還，你怕什麼。”高重山調侃道。

李曉天抹了抹汗，“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就算提高要求，想必能達到的人，也不會少。”

同時覺得奇怪，“為什麼忽然有這個決定呢？”

“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這麼做，可能會讓我的心情不錯。”

相比於高重山之後想說的話，這倒是成了小事，就象是開胃小菜。

“賣掉魔方城的商鋪，只保留傢俱城？”李曉天驚訝到不行。

明眼人誰都看得出來，房地產在中國還有很長的路可以走。雖然國家開始調控，但其實調控之後，房價總會大漲。因為所謂的調控，往往只是暫時壓制住需求，等調控之後，需求集中爆出來，又將迎來一輪新的上漲。

“不著急，我的想法是在用十年左右的時間，慢慢將這些商鋪賣出去，最好不要引人注目，引起一些不必要的猜測。”

李曉天總算鬆了口氣，說明這是一個長期的戰略，並不是老闆忽然欠下鉅額債務，要賣鋪子還債。

“您是打算轉型？”李曉天很快猜出來。

“網際網路？”李曉天想不出老闆還能投什麼。

沒聽英子說他們那邊缺錢啊，反倒是隨便哪家公司，估值都高得嚇人。

高重山搖搖頭，“只是覺得，沒什麼必要留這麼多房產在手裡。”

“要是被公司的年輕人聽到，估計眼珠子都要紅了，大家最想做的職業，可是包租公。”

“別忘了，所有的土地都是國家的。”當房價越來越高，房租的比重也越來越高，世界變成創業不如囤房，開店是給房東打工，那就說明階級已經極端固化。如果不改變現狀，重新分配財富，社會將變成死水一潭。

更何況，當一個大房東，從來都不是高重山的理想。他正在尋找，讓自己感覺到高興的事。他相信，他很快就能找到。

“您是說房產稅？”土地雖然是國家的，但總不可能真到期就收回房產，最好的調節手段，莫過於房產稅。

“我沒聽到任何風聲，別瞎傳。不過你要問我的預測，我會說，這是遲早的事。”雖然利益集團一定會極力阻止，但中國畢竟不是被資本家把持的美國，最終一定會做出正確的，對人民更有利的選擇。

當然，一定會有特別倒黴的一代人，總沒趕上好事，比如說像老雷這種倒黴蛋。但是想想當初上山下鄉的那批人，下崗的那批人，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人生可能就是這麼艱難吧。

“國家確實是想控制房價，但是太難了。地方政府的財政，在全國大部分地方，都靠房地產商撐著。”李曉天明確表示不看好控制房價這事，至於房產稅，那有許多前置條件，絕非一時半會兒的事。

兩人閒聊一通，也沒忘了正事。

“那傢俱？”

“該擴大規模就擴大規模，傢俱品牌永遠是公司的基石。”

實業是李曉天管理的，聽到高重山沒有動實業的打算，鬆了口氣。他剛才特別擔心，老闆是聽了什麼忽悠，打算把錢投入到更來錢的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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