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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憑高登遠見溟渤

一個人如果特別在意一個地方,只有兩種表現常常去,或者從來不去。

顧星朗確信這一點。

從來不去的原因也不止一個,可能是近鄉情怯,也可能是心裡太有數。根本沒去過一個地方,如何做到心中有數呢?自然是做足了功課,甚至透過其他方式看過。在這大祁皇宮,想要看一座殿閣,不見得要走到殿門口,站在足夠高的地方就可以。比如某座高臺。

比如月華臺。

所以至少和寂照閣有關。

如果是為了這個,崟君自然是沒話說,便是惢姬也可以說得通。畢竟那件東西,天下間誰不想要呢?只不知若是惢姬,她想要做什麼。

他抬頭望向偌大的烏木窗外,碧空如洗。突然一抹淺淺的影子從極遠極高處快移動過來,待更近些,隱約可見那是一隻大鳥,形態似鶴,通身粉羽,似乎還散著淡淡光澤。再要細看,那大鳥的飛行度竟快如閃電,倏忽便消失在視線裡。

終於看見了。雲璽說那隻鳥迄今為止出現過三次,都在夜間,此刻尚在未時,它竟然就這麼堂而皇之從大祁皇宮的上空招搖過市。

也是,這粉羽流金鳥只蓬溪山有,阮雪音來了,它出現在霽都便不奇怪,不怕人瞧見。說起來這種鳥從前無人見過,五年前競庭歌入蒼梧,它才次出現在世人眼前。

據說是競庭歌平日與蓬溪山聯絡的信使。粉羽流金這個名字,也是世人根據其形貌所取,不知道人家的主人是否還滿意。而過去此鳥往返於蓬溪山與蒼梧城,只會途徑大祁的西北部,霽都在東邊,顧星朗從未親眼見過。

這是第一次。

也因為它會來,他一直無法肯定她到底是不是為崟君做事。都說粉羽流金鳥只是她們師徒三人間的信使。他安插在鎖寧城皇宮內的人不斷遞回來的訊息,也說從未見過此鳥,那麼她應該確實跟崟君沒有聯絡。

除非還有別的聯絡方式。

但云璽說除了它,沒再見過類似功能的出現,比如信鴿。她甚至都沒見過她寫信。

這也很奇怪。哪怕她只是跟老師或師妹聯絡,難道不需要寫信?難道那隻鳥會複述?

顧星朗自幼被贊天分過人,他自己時常不確定,那些是恭維還是事實。他的腦子確實很好用,有時候隨口說一句話,哪怕聽起來可笑,卻往往正中要害。

比鶴大出近一倍的粉鳥落在西邊窗臺上,陽光從背後勾勒出它的輪廓,脖頸修長,線條流暢,豐盈的羽翼已經收起,站姿很完美。那暖橘粉色像極了晚霞的顏色,而每一支粉羽尖端都是淺金色,此刻在陽光陰影中深深淺淺,讓人忍不住想象它一旦振翅飛起來,會是怎樣如碎金在空中流淌的妙景。

粉羽流金,名字起得不錯。阮雪音一壁想著,人已到窗邊,伸出右手輕撫那對柔滑羽翼,微笑道“如何?”

那鳥兒似是興致不高,甚至有些垂頭喪氣之感。它微低著頭,片刻後方抬起來,如鶴鳴般很輕地出了幾個音節。

“就這樣?”阮雪音眼裡的笑意斂去,有些無語望著它。

那鳥兒上下晃動一回頭,跟人類點頭的動作十分相似。

阮雪音氣短“從霽都至蒼梧,一去一回上萬裡,不是她的鳥,當真不知道心疼。”

那粉鳥脖頸微向前伸,用喙輕碰她臉頰,有些委屈,又似在寬慰。

阮雪音思忖片刻,無奈嘆口氣“此事需要時間,不宜拖延,還得你立時再跑一趟。”她有些愧疚,再次抬手拍拍它頭頂“這趟飛完,至少一個月不會再有長途飛行,我保證。”

鳥兒乖巧點頭,一雙漆黑小眼珠子認真看著它,似在用心記住每一個字。

“你告訴她,當年她下山前說過的話,如今已經兌現,這個人情,她是欠在我這裡了,便以此事來還。當然便不能光看一個雪地印記這麼簡單,既然已經費力翻回去了,恭慶二十二年五月初四前後共一個月時間內,封亭關及其方圓十里,所有在她看來有價值的線索,我都要。”

粉鳥默然,似在評估這交易,只聽阮雪音接著道“你放心,那份人情當得起這個要求,她沒法兒拒絕。遞完話你若實在覺得累,便在蒼梧休息幾日。”

那鳥兒聽罷展開雙翅,輕鳴一聲,阮雪音點點頭“你也是。一路小心。”便見晚霞般的羽翼逆光而起,不多時便消失在雲間。

從霽都到蒼梧,雖是一路向北,但時值初夏,倒也一直鬱鬱蔥蔥。只是出了霽都,梧桐便不那麼多,植物品類豐富起來;繼續往北,林木逐漸變高,樹葉逐漸變小,植被種類與之前又不同。直至突然出現一大片白樺林,在五月尾聲已經開始炙烈的陽光下沙沙作響,如千軍萬馬,山呼海嘯。

蒼梧便到了。

與大祁皇宮青磚碧瓦不同,蔚國的宮殿是紅牆黛瓦。許是因為植被不及南邊三國豐饒,蒼梧城內又盡是顯得冷肅的白樺樹,所以匠師在設計殿閣時,用色格外鮮亮些。

蒼梧在蔚國南部,處高地,宮室同樣遵循坐北朝南的規制建造,站在沉香臺上能俯瞰整個南境,天氣好的時候,甚至能隱約看到大祁北部的許多城鎮和崟國東北境。

一度,沉香臺只供國君使用,任何人無旨不得擅登。但自崇和元年起,除了新君慕容峋,還有一個人也能自如進出沉香臺。便是競庭歌。

競庭歌住在蔚國皇宮內,卻不是以後妃的身份,而是謀士。

這在蔚國一百五十多年曆史,甚至青川三百年曆史上,都是從未有過的事情。居住在宮裡的女子,不是后妃,便是奴婢,最多不過是女官。但她卻能站在大殿上參與朝堂議事,與當朝相國見面也不過行平禮,只因當年四王奪嫡,最終慕容峋披襟斬棘君臨蔚國,她是功。

所以滿朝文武,尤其文官,哪怕私下裡已經議論了兩年,卻是無一人敢在朝堂上對當今君上說一句不合規矩。

畢竟競庭歌的居所離嬪妃所居區域甚遠,離君上的寢殿也遠,要說避嫌,場面上也算無可挑剔。更何況那個年紀輕輕就做了蔚國第一謀士的女子,根本不在宮內走動,她最常呆的地方只有一個,就是沉香臺。

沉香臺是一整片空曠的平臺,蒼梧本就處高地,皇宮位於蒼梧城內的高地,而沉香臺是整個皇宮內最高的地方。這麼大一片平臺,卻不是露天的,每隔五米就有一根高聳入雲的大理石柱,撐起沉香臺上一整片簷頂,使得這個平臺更像一個加寬的長廊,或者長方形的亭子。

她總是一身煙紫色衣裙,站在沉香臺正中央兩根大理石柱間,手裡一把羽扇搖得極慢。因為距離太遠,城中百姓從來看不清她在看哪裡。聽說那把羽扇是粉色的,而競先生生得極美。有時她側著身子微低著頭,據說是在看青川的山河圖。

只有極少人知道她看的不是山河圖,而是山河盤。這大6上繪製山河圖的人很多,地圖嘛,人手一張也不奇怪,但叫做山河盤的,只有一樣。

“我說過了,太早,我起不來。什麼時候你把早朝挪到巳時以後,我再考慮。”

入夜,慕容峋照例來沉香臺,有時講些朝堂上的事,有時只是閒聊。第一百零一次,他又提起她應該去早朝上親自聽聽那些人都說的什麼屁話。

第一百次,她拒絕了。

第一次她是去了的,起了個大早,人還暈暈乎乎,站在朝堂上聽那些人各懷鬼胎又聲情並茂地講演。四王奪嫡,死了一個,瘋了一個,剩下那個,慕容峋本也要除,被其母妃以死相挾攔下來。競庭歌是贊同不留後患的,但慕容嶙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兄,到底已經壞了兩個,若連同胞兄弟都不放過,對蔚國子民也不好交代。

便留了慕容嶙的命,也留了爵位,一切照舊。如今慕容嶙仍居肅王府,卻已閉門不出兩年。壽王瘋瘋癲癲,治了兩年也不見好,有時甚至鬧到大街上,嘴裡唸唸有詞,當今蔚君便下旨嚴加看守壽王府,無事不得有人出入,幾近幽閉。

這些都還好說。更不好辦的,是那些朝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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