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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光腳過人間(五)

顧淳月睫毛輕顫,張口要答,終是微不可察嘆一口氣“星朗,世間許多事,本就是沒有結論、無法求證的。既然無法求證,信與不信,也便沒那麼重要。”她不等他回應,也看向那些明亮光束,轉而道

“說起來,見到父君最後一面的,還是我和淳風。那日傍晚,我們倆去挽瀾殿探視,我帶了新寫的一幅字,她捧了一盆蘭花。父君很是高興,誇了我的字,命人將蘭花放在榻邊几案上。便是那會兒,他氣色看起來都還算好。不成想,竟是臨終前的回光。當夜子時剛過,訊息便來了。”

不知是否午後微風帶起了梧桐枝椏晃動,顧星朗覺得那些光束也扭曲起來。他眉心微動,繼而蹙起,不動聲色用餘光確定四下無人,湊近淳月聲音壓得極低

“那時候我們反覆跟張玄幾確認過,父君崩逝,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吧。”

顧淳月和他一樣,是顧氏皇族這一代最會管控表情的人,但她的臉色在聽到這句話時非常顯著地變了

“自然。張大人醫術冠青川,且父君當時身體狀況確實糟糕。說是會有好轉,畢竟已經傷了底子,就是好轉,也不過是延緩病情。張大人彼時也說了,父君的咳疾是最大問題,秋日傷肺腑,夜裡一口氣若過不來,”她停頓,望著他道

“你又在懷疑什麼?該問該查該思量的,當年不都做完了?”

“當年我對世間草藥門類之多,害人救人的辦法之廣,沒有如今的認知。張玄幾的醫術我毫不懷疑,但他大半生在祁宮,哪怕勤勉鑽研、日日有新知,青川之大,總有些藥材草植他不認識。不認識,又怎麼看得出問題呢?”

顧淳月心中狂跳,勉強壓著聲量,切切道“可當時父君沒有任何不妥的症狀,咱們都瞧見了,張大人也確認過。如果有人動手腳,畢竟是損傷身體的事,怎會毫無痕跡?且挽瀾殿是什麼地方,豈是隨便誰說進就進的?那晚進出過挽瀾殿的人總共沒幾個,根本沒有疑點,咱們不都查問分析過了?”

“姐姐,七月裡我忽染病,也沒接觸過什麼不妥的人。但我在御花園和淳風同行過一段,阿姌也在。此次的事能撒開來,這也是線索之一。”

顧淳月不在宮中,只知結果,不知查案細節,聞言眼皮跳了兩跳,不確定道“可那時候只有我和淳風兩個人進去。阿姌候在殿外啊。”

“但淳風帶了一盆蘭花。後來就放在父君榻邊。她對花花草草向來沒概念,想來,是阿姌幫她準備的?”

顧淳月眼皮再跳,沉沉道“蘭花有什麼?”

的確。蘭花是宮內最常陳設的花植之一,從沒聽說存在任何隱患。

但四姝斬之後,加之幾個月來阮雪音偶爾說起一些奇花異草,他如今對那些生於土壤間、受天地甘霖滋養的物種越存了敬畏,相信一切皆有可能。

他揚聲喚滌硯。

對方小跑入得庭中,只得到一項明確而極簡的指令請佩夫人過來。

高大梧桐依然就著午後暖風簌簌搖曳。

這是阮雪音和顧淳月第一次在非正式場合見面。

後者早先力阻顧星朗靠近折雪殿,阮雪音是知道的。但她一向不在與人打交道上費神,自己又問心無愧,且早晚要回蓬溪山——

於是見到淳月,並不尷尬,照規矩與對方見了禮,又依言坐下。

隔著對坐距離,淳月不著痕跡打量阮雪音,心生悵惘

若非身份立場存疑,她倒確實適合呆在顧星朗身邊。比晚苓更適合。

沒有理由。只是感覺。就像她對這件事從頭到尾的態度和做法,也是,全憑感覺。

“找你過來,是有一事相詢。”

這句話從字面上聽還算客套,但顧星朗無論表情還是語氣間都沒有任何距離感,那種熟稔自然,就彷彿只要他問,她就一定會答。

顧淳月心下微動,不露聲色。

“是什麼事?”

正殿內只有他們三個,滌硯候在外面;且瞧這二人神情,必是要事。阮雪音本就奇怪顧星朗為何當著淳月的面叫她來,聽得此言,更加好奇。

“這世上,可有什麼僅憑香氣,或者空氣流動散播粉末一類,便能傷人奪命的蘭花?”

阮雪音怔了怔,思忖片刻道“沒有。”

“確定?”

“如果確實是蘭花,那麼據我所知,沒有。但如果是很像蘭花的花,有。”

顧星朗神色不變,淳月垂眸端起面前茶杯輕啜兩口。

“有的意思是,能取人性命?”

“也不見得。要看是否對症。有一種大花香水蘭,雖名為蘭,形也似,卻屬於百合科,全株有毒。正常人不碰,甚至淺嗅或短暫接觸,都沒問題。但若是肺腑虛弱的病人在封閉空間內持續吸入其香,短則一個時辰,長則半日大半日,極易窒息而亡。”

顧淳月杯中茶水晃了晃,阮雪音餘光掃到了。

顧星朗面色亦變得難看,殿內陷入詭異的沉默。

她有些不安,踟躕片刻,終是向淳月開口道“長公主殿下見到的那種蘭花,花朵是否比一般蘭花要大,且通體乳白,無任何雜色花紋,只花心處抽著細長的暗橙色花絲,花絲頂部捲曲,顯得有些妖異?”

顧淳月驀然抬眼盯著她,半晌道“佩夫人怎知,君上所問蘭花,是我看到的?”

顧星朗亦看她一眼,示意她有話直說。

阮雪音略尷尬,抿一抿嘴唇答“適才我說大花香水蘭的藥用功效時,殿下杯中茶水晃了兩晃,同時手指關節驟然突出,想來是心緒變化導致握杯力道改變。”

顧淳月深吸一口氣,同時看向顧星朗。

後者亦莫名尷尬,乾咳一聲道“她一直這樣。姐姐莫怪。”

顧淳月暗忖這麼厲害的姑娘,察言觀色之能幾乎與你相當,你還一副理所當然甚至頗有幾分自得的樣子——

是敵是友尚未拎清,人家能耐,你得意什麼?

自然不能表現出來。於是只點頭道“聽聞佩夫人見識廣博,聰慧過人,今日得見,傳言不虛。適才你所描述那花朵形態,已有些年月,我記得並不清楚,但約莫是能對上的。印象比較深刻的,反而是它的葉子,比常見的蘭花品種葉子更密集,也更狹長,碧綠色,沒有明顯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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