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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光腳過人間(十)

“正是。姑娘知道吧,整個青川沒有比像山更長的山,東西橫貫,擋住了整個祁北和崟國東北境,”那車伕也向極北之處眺望,嘖嘖稱讚“確實壯觀,這些年我拉客人往返於祁蔚之間,卻是從未尋著機會上去過。”

“為何?除了行宮那片,其他區域不是對所有人開放嗎?”

“話是不錯。但我們這種跑遠途的生意人,半生都在路上,我今日拉了您到像山,頂好是再碰上要去祁國的客人——回家的祁人,或前往辦事、遊玩的蔚人,都成。這樣就不用浪費時間和馬力。您看我這麼精打細算,哪裡有空閒上像山觀景?吃穿不愁的人才有這福氣呢!”

阿姌笑一笑“我看您正當壯年,又能吃苦,這種遠途跑著收入該不少,應當也是吃穿不愁的人。”

那車伕嘿嘿一笑,擺手道“不夠用不夠用。我上有老母,底下兩個女兒,一個六歲,一個剛四歲,一家子人等我養活。好在孩子娘賢惠,我在外面跑路營生,家裡的事她都打理得井井有條。”

阿姌靜靜看著眼前這張笑臉,那種踏實和甘之如飴,突然很羨慕他的兩個女兒。

馬蹄聲便是在這時候響起來的。

起初非常遠,不太能分辨。但邊境幾無人煙,這一片更是除了二十里相間的崗哨,無任何村鎮民居,故而待聲音稍近,便極為真切。

“喲,這是有邊防大人巡邏啊。”

阿姌怔了怔,緩緩轉身,便見極遠的南方蹄聲起處,煙塵飛揚,映著秋日暮色,由遠及近正快移動過來。許是周遭太靜,那蹄聲格外激亮昂然,一下一下像是直接踏在心上。

車伕見她神情肅穆,寬慰道“姑娘放心,我是有合規通關印鑑的,不怕官老爺們查。”

阿姌聞言回頭,看著對方微微一笑“你是個本分人,對妻兒也好。”她想一想,從袖中拿出一個沉甸甸錦袋,遞過去,“這是我身上所有的錢兩,都給你,這車這馬,我買下了。你瞧瞧裡面數目,應該夠你再置新的,也夠你僱一輛車回趟家。你家不是就在祁北嗎?你的家人應該很掛念你,你也該回去看看女兒。”

那車伕一頭霧水,下意識伸手接過錢袋,開啟來只看了一眼便沒忍住低撥出聲“好傢伙,這夠我置幾十輛車了!不,這,夠我在祁北置一大片房產田地了,恐怕都用不完!”他抬頭看著阿姌,目瞪口呆,“姑娘,您是誰啊?這金條,我倒是聽人說過,但民間根本不通行啊。”

“你先用裡面的普通銀錢回家,到了霽都,再去最大的寶通銀號,將這些金條換成銀錢。整個祁國,只有那裡能收這金條,你拿出來,他們自然認識。”

馬蹄聲越來越近,在遼闊大地上震起迴響。阿姌再次轉頭,隱約可見是三匹馬,為那匹有些眼熟——

應該說,是那匹馬與御馬人一起疾行的整體畫面,非常眼熟。她看過很多次,很多年。

沈疾。

九分肯定變成了十分,她回身向車伕道“沒多少錢,不必介懷。他們是來找我的,想來你也不願攤上任何麻煩。這便走吧。”

“那,姑娘你,你不是要去像山嗎?還去嗎?”

阿姌一愣,揚眸望向暮色中那片並不真實的綿延峰巒,半晌道“看來是去不了了。終究沒趕上。沒緣分。”

那車伕不明所以,只當她是偷跑出門遊玩的大戶人家小姐,此刻就要被家裡人抓回去,遂寬慰道“姑娘莫要愁,這像山天長日久地在那裡,這次去不了,下次再去。本來就是蔚國的山,蔚人們怕是早看膩了,尤其蒼梧城裡的百姓,一年不知要上去多少回。也就咱們這些祁人稀罕。”

蔚人之中,也有從未上過像山的。

她默默想著,終是展顏而笑“是啊,也就咱們這些祁人稀罕。”

“可不?且已經十一月,那名滿天下的像山秋色基本沒了,現在去,也不是時候。山嘛,樹枯了花謝了,看著都一樣,沒什麼意思。您就安心等明年吧。”

阿姌點頭,心想這也是一種結果。也很好。

“多謝你一路辛苦送我到這裡,就此別過。”她說完,再望一眼北方晚霞暈染中的遠山,然後轉身走向馬車,掀簾鑽了進去。

馬蹄聲已變得無比分明。那車伕手拿錢袋,呆呆看著三匹赤色高馬終於跑至近處,因為急停,接連幾聲高亢的嘶鳴響徹天地。

“人呢?”

為那人下得馬來,面板黝黑,身形高大,四下一顧,徑直向那車伕問道。

來人未著官袍或戎裝,那車伕更加篤定他們是來“抓”自家小姐的,指一指近處馬車答“剛進去了。哎,這姑娘也只是想上像山看看,你們既來了,已經是在邊境,便讓人瞅瞅去唄?若沒有通關文牒,我的借你們用。”

沈疾聞言轉頭,只見車簾靜止,偶爾掃過的黃昏勁風都未將其吹動半分。不知是否因為那布簾太厚。

以至於整輛車都散出死亡般的沉寂。

沈疾微微蹙眉,並不過去,盯著車簾沉聲再問“她進去多久了?”

“沒多久。跟我說完話回到車裡,不一會兒你們就到了。”見對方回身盯著自己手裡沉甸甸的錢袋看,忙解釋道“這是你家小姐自己給我的,說要買我的馬車,可不是我搶來的!”說著便將錦袋遞過去,“不然你拿回去,車和馬還我,我只收從霽都到這裡的錢。”

“這些錢你收好。馬上離開。今日之事,若洩露半句,性命堪虞。”

那車伕有些來氣,心道你們不過就是高門大戶裡當差的,或許略高貴些,但也不至於拿人命做要挾。你家主子都比你們客氣許多。

又轉念想到大戶人家講門面,閨閣小姐一個人在外面跑了三天兩夜,傳出去名聲不好,他們或是因為這個,才威脅自己。

遂訕訕道“這姑娘心善,我看在她的面子上,一定保全她名聲,不會說出去。”頓一頓又補充“我都不知道你們是哪家的,能說出什麼來?想來日後也沒有機會再見。”

“廢話少說。走。”

那車伕氣悶,很想瞪眼,終有些受迫於對方氣勢,收起錢袋,拱手向馬車方向揚聲道“小姐大恩大德,小的無以為報,代家中妻女老母在此一併謝過。來日若有用得著的地方,儘管吩咐,小的就是放下營生,也一定為小姐效勞。”

車內無人應。

他頗覺遺憾,在沈疾持續而盛氣逼人的注視下只得轉身,很快消失在邊境傍晚渾沌的氤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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