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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5章 勸君惜取少年時(十七)

“君上此來,是要與草民討論寂照閣?”

“寂照閣乃本國機要,”顧星朗答,“按規矩,不該與任何人討論。帶小雪進去,已是冒了整個顧氏皇族之大不韙。且她在裡面都看到了些什麼,如何認知和判斷各種情形,去冬回來,想必已經同老師仔細說過。除非老師有話要問我,否則我想不出還有什麼內容值得拿出來與您再討論。”

“君上不方便說,草民亦不會問。只是君上方才稱寂照閣乃祁國機要,此言有誤。”惢姬抬眼,語意溫和,“寂照閣是焱國機要,祁國是傳承。”

一瞬深靜,“整個大6皆知,老師中立,隱居蓬溪山三十年,從未在言辭或行動上偏幫過任何一國。不知為何,”顧星朗應,笑意開了些,“方才這句話,讓人覺得您對宇文氏格外青眼。”

惢姬依舊溫和,辨不出情緒,“因為這句話為寂照閣正名,有意強調它屬於宇文家?君上,事實是值得也應該強調的。草民不會因為坐在對面的是祁君,就顛倒是非,指黑為白。”

“老師所言確為事實。”顧星朗回,低頭看了會兒案上棋面,忽然起手,彷彿想試一步,終於作罷,“說到這個,有一點我想不通。老師便篤定,小雪來祁宮一定能說服我帶她入寂照閣,還能看到河洛圖?”

“自然不確定。”

“就當此事成與不成的可能性對半開好了,”顧星朗點頭,“倘若不成,她已經入宮為夫人,不可能再離開,您的愛徒豈不是為了一項很可能以失敗告終的重任賠上一生命途?她在後宮,甚至苦習十六年的本事都無從施展。我不明白,”

他抬眸,認真看惢姬,

“苦心孤詣培養的學生,您就這樣有去無回地送走了?”

“有去自有回。”惢姬平和,也去看棋盤上諸子,“她是阮雪音,她想走,便有法子走。君上或者一時想不到,但草民相信,真到了她想走那日,她能給您一個順理成章的理由,製造一個順理成章的機會。”

顧星朗波瀾不驚,整個面龐沉靜如水,但他自覺心下一跳,既烈且促,“什麼機會?”

“草民不知。”惢姬答,“這種小事,她自會想辦法。草民從來不問。”

極隱而極淡的焦慮自心頭升起,他將它們全數按下,繼續道

“小雪曾說,曜星幛可觀趨勢,從人到事,但持有者不能看自己的星官圖。所以她從來沒看過自己的。老師應該看過吧。您也看過我的嗎?”他凝眸,“所以才送她入祁宮。”

“君上心思縝密,傳言亦不虛。”惢姬接上,比任何一次都快,“君上想聽什麼答案?若草民告訴您,小雪於您,是禍非福呢。”

顧星朗面色不變,“禍福相依。世間萬事蓋莫如此。是禍非福,又或是福非禍,這些說法,都是偽命題。”

惢姬點頭,似頗欣慰,“君上這麼說,草民便放心了。”

放心什麼?

放心他不會因為某些說法或變故,輕易疏遠阮雪音?

還是相反?

他沒來得及問。

只聽惢姬繼續道

“她自幼無母,亦不得其父喜歡。生在宮廷,有名無實,比尋常宮女更孤單無依。她四歲初上山時,根本不講話。草民的話已經很少了,她更少,有問才有答,答話也是怎麼精簡怎麼來。亦不愛吃飯。用藥膳養了好幾年,胃口才漸好些。獨愛看書。春花秋月,夏蟬冬雪,那麼小的孩子,永遠坐在這間大屋的西窗下看書。”

這般說著,迴轉身去看西窗,一應軟墊被枕還堆在那裡,

“她冬天比較容易呆,讀不進書,尤其下雪的時候。書是攤在手裡的,未免被草民瞧出來,她每隔一會兒也會伸手翻。但草民知道,她沒有讀進去。她在聽那些落雪聲。一坐很久都不動。某程度講,庭歌上山,於她是件好事。有個同齡夥伴,還是這麼口無遮攔語出驚人的同齡夥伴,草民一直覺得,是庭歌醫好了小雪的沉默。”

她頓了頓,

“當然,小雪也醫好了她。”

那些長夜不敗的燈火。

“本來沒打算同君上說這些。”她抬眼,容色沉靜,眸中依然無波瀾,“草民也從來不是一個慈愛的師長。但時間啊。誰能對抗時間呢?漫漫十幾年光陰,今番見到君上,還是忍不住對您交代這幾句。小雪的身世和成長過程,會奠定她這一生所有選擇。君上若想長久留她在身邊,便要懂她,理解她。盡你所能。”

彷彿自覺過頭,她斂聲

“草民這兩個學生,都不是宜室宜家的姑娘。但君上和蔚君陛下也非常人。對她們來說,你們二位,或已是最好歸宿。好過這世上其他所有人。”

雲低風止。山林間亦不聞木葉搖曳聲。卻淅瀝瀝下起了雨。極輕,而分明,絲絲繞繞落在屋簷窗臺上,織出一片輕靈聲網。

不知冬來落雪,又是怎樣音律,叫她久坐細聽,年復一年。顧星朗默默想,心上一角皺起來,幾乎要就此結束這場對談出去找她。

但該問的還沒問完。

他坐定,沉心靜意,再次開口“老師既如此記掛小雪命途,為何不將東宮藥園案同她們講清楚。競庭歌不好說,但和小雪身世該當有關吧。”

“有關還是無關,該說還是不該說,來自我這裡的說法或故事講出來,究竟有沒有意義,好還是不好,草民也斟酌了許多年。”惢姬答,仍舊平淡,“快了。”

什麼快了。依然沒有說清楚。顧星朗微蹙眉。

“君上總說是作為小雪夫婿陪她回來省親,草民僭越,今日便應下這聲老師。初次會面,沒什麼見面禮好贈予君上,”她緩慢起身,“以君上實力,在治國理政一題上應該也無須向草民問詢,”

她講話不停,步子亦不停,很快到了書架邊,踮腳伸手有些費力往極高處探什麼東西。

顧星朗起身要去幫忙,對方在這時候摸下來一個木匣。有些遠,書架邊也暗,他看不太清,隱約覺得她從盒子裡拿出來一樣小物。

又將木匣放回,只在就近一層上,頗隨意。

“草民避世多年,很多事情,心裡清楚,卻已經懶得再管再探。空有半世智名,其實無甚可傳授,與君上站在高處應對風刀霜劍的本事更不能比。”她走回來,重新坐下,伸手,將一枚小巧錦囊放在棋盤間空白處,

“便贈君上這枚錦囊。君上願意何時開啟看,都可以。但草民建議,多等一等,等到君上覺得最該開啟它的那刻。”

顧星朗沉吟,雙手去棋盤間拿起錦囊收下,“多謝老師。”

“二十歲是多好的年紀啊。”惢姬道,尾音有嘆,“無論在什麼位置,為君為臣或者只是庶民,都該竭盡所能去經歷。在身份、責任、每個人能與不能的必然限制內,盡最大可能做最多事。一生很長,歲月靜好的日子必然會有,但這個十年,千金難換。”

她再次抬眼,直視顧星朗,語意平淡,如窗外春雨,

“人做二十歲的事,到三十歲自有答案。君上,莫惜金縷衣,惜取少年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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