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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2章 蒹葭

六月伊始,蘆葦初盛。雖尚在生長期,但披霜殿內的蘆葦皆已植了經年,故而格外高大,將石徑殿宇都掩去一半。

顧星朗與紀晚苓並行在青碧蘆葦叢間,祁宮天地被隔絕成一方水中洲。翠色的紀晚苓緩步其中,也如蘆葦一支。

“去年她初訪披霜殿,也是這個時候。蘆葦初盛,我記得是五月末吧,比你今次來還要早幾天。”

景弘六年五月末,阮雪音初訪披霜殿,與紀晚苓談封亭關舊事,用雪地印記解顧星朗嫌疑。

“那個時候,佩夫人還是其貌不揚、避居折雪殿的佩夫人。”她繼續道,“短短一年,盛寵加身,引得朝野紛紜,時局震動。”

顧星朗抬手撫過身側叢叢蘆葦,葉片太薄,好在邊緣不算鋒利,不至於紮了手。

“歷朝歷代,蒙盛寵者不少,朝野紛紜時局震動,實有些危言聳聽之嫌。我的想法,局面之題,一人不足以成事,總是多方角力的結果。”

他收回手,

“原來蘆葦葉是不扎人的。那扎人的水生植物是哪種?”

“荻。”紀晚苓隨口答,“蒹葭蒼蒼,白露為霜。世人都認為蒹葭指蘆葦,但也有人說,蒹為荻,葭為蘆。”

她轉頭看他一眼,

“六歲便誦完了《詩經》的九皇子,這類淺識還用我說?”

顧星朗自幼過目不忘,誦完便算是背完。

“誦完是一回事,理解是另一回事。老師當年可沒告訴我,蒹葭為蘆亦為荻。”

他也回頭看她,一笑,

“看樣子卻告訴了你。女兒與學生,終歸不一樣,老師偏心啊。”

“父親待我以慈,待君上以忠,自然不一樣。真要說偏心,父親還是更偏心君上。”

蘆葦青碧,花期未至,狹長葉片被黃昏暮色鍍了金邊。葉葉皆金邊,暈影交錯,以至於整個披霜殿前庭上空浩浩然浮起一層光海。

顧星朗再伸手,就近折下一支碧葉。頗費力,想是蘆杆難斷,他用了雙手。

“這話聽著有怨氣。”玩笑意甚濃。

紀晚苓站定,徹底轉身看他,“你如今與我說話,也要這般步步為營了麼?”

顧星朗也徹底轉身,四下寂靜,浩蕩蘆葦間只有他們兩人,

“步步為營,就不會屏退左右。屏退左右,就是想對面交心。”

“朝堂局面被君上排成了這樣,前庭暗湧,後庭除了佩夫人,三殿主位皆被推上風口浪尖,”她凝眸看他,既深又淺,似乎失望,

“你如今為了護她,是全不顧旁人死活了。”

顧星朗眸光動了動,“何至於講得這般嚴重。方才已經說過,局面之題,一人不足以成事。你和珍夫人的位置,早在我回宮之前就排好了。風口浪尖,不是我推的。”

“但你推了瑾夫人。”紀晚苓淡聲,“柴一諾抱御瓶出宮那日,我正好碰見。淳風當時問裡面為何還裝了些清水,我原沒在意。”她輕嘆,

“星朗,你這般鋪排,究竟是衝誰。”

“我也想問。”他定定看她,“這番聲勢,究竟是衝誰。”

專寵之諫,立後之諫,人言藉藉,聲勢如雷。

“父親待君上以忠,紀氏待顧氏以誠。”她眸色忽利,一雙杏眼波光瀲灩,

“佩夫人身份特殊,自入宮便有人言。如今專寵一時,君上為其疏遠整個後庭,此般狀況,人言自沸;此番聲勢,又哪裡用人謀劃?君上平心而論,朝堂上諫言種種,從皇家規則到時局利害,哪一句不對麼?”

“晚苓,”顧星朗微眯眼,“你知道你此刻,在同我爭論什麼?”

“君上既有言,是來交心,”她深吸一口氣,長長撥出,“晚苓便斗膽,論一論朝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