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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8章 長門賦(下)

深林空闊,鳥鳴啁啾,阮雪音歪在靠墊上輕喘氣,胸口再次絞得緊。

上官宴沒喝那壺酒,一滴都沒碰,成了曲京局的最大變數。

他醒著,沒有動她,反施計引來暗衛,文戲變武戲,終等到沈疾,鎩羽收場。

“房頂上那些人呢?”

阮雪音歪著,段惜潤挺直,整個談話狀態便有了些居高臨下意味。而居高臨下聲如銀鈴的粉衫少女看著對面病懨懨湖水色的人,眼裡暈起來許多憐惜。

“自然是為最穩妥計。”段惜潤柔聲答,“我交代過了,但凡你中了招,哪怕男的還清醒,一併殺了,再偽造旖旎情事床幃殘局,一樣的。”

阮雪音心頭微顫。“但有與沒有,憑屍身也可以查證。你要毀我名節——”

“那位公子不行,就沒有別的男子了?反正姐姐已經中了鳳凰泣,這麼多擊殺者,隨便安排一個把事辦了就好。再將你與那位公子放回床帳內,一樣的。”

她不斷在說,一樣的。阮雪音有些頭皮麻。“你覺得他會信麼?”自然指顧星朗。

“信與不信又能怎樣呢。”段惜潤背直肩平,眼中憐惜更甚,“總歸最後擺在天下人面前的是這樣一副場面。君上心高氣傲,再有疑問,畢竟是男人,又是天子,過分難堪的人和事,追究起來太痛苦,查個一兩年無果,新人蓋舊情,慢慢也便放下了。他是明君,我有信心。”

鳥鳴啁啾,長夏靜好。阮雪音略想一遍,甚覺在理,忽笑了,“惜潤你這般透徹,懂得算人心察大勢,我從前竟沒瞧出來。”

“從前是真的不會。”段惜潤聲音愈柔,

“透徹是受姐姐潛移默化;察人觀勢,大半是君上教的。姐姐忘了,他每隔數日來瞧我,不過就是對坐飲茶閒聊天。難得一見,從來都是他講我聽。自沒有什麼郎情妾意的話,不過就是這些,當時聽得一知半解,無聊剪花時消化,慢慢倒品出些滋味來。”

前緣因果,世事周折,倒真的樁樁件件皆有始末可溯。顧星朗、段惜潤和自己這段,也是一個畫得整的圓。

“只沒想到,姐姐竟也識得水書。惢姬大人好生厲害。”

“不是家師教的。機緣巧合罷了。所以學得不好。”

確是一個畫得整的圓。她忽覺悲哀。

“忽寢寐而夢想兮,魄若君之在旁。眾雞鳴而愁予兮,起視月之精光。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復明。妾人竊自悲兮,究年歲而不敢忘。”段惜潤轉身,也去看牆上那些畫符,

“我其實不大喜歡讀書的。習舞日子長了,久坐不住。這《長門賦》從前聽過,全沒興趣讀,守歲那晚無意間翻到,覺得真有意思,這不就是寫的我麼。”

午夜夢迴,恍覺郎君就在身側。掙扎起來,卻只能獨對月光。再無法入眠,守著長夜靜待黎明。長夜真長啊,唯有悲己傷情,年年歲歲永難忘。

“是我對不住你。”阮雪音道。她自己不認同後宮道理,但對於段惜潤這樣規則之內的人而言,此一句對不住是該說的。

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復明。顧星朗躺在折雪殿的每一夜,她是這麼過的。

“姐姐你為什麼,”彷彿被對不住三個字徹底觸了情腸,段惜潤語聲終於起伏,

“一定要獨佔著他,半點都不肯分給旁人。我要不了多少恩寵,有一點就行,與再多人分享都沒關係。但總要有啊。我才二十歲,那麼長的深宮歲月,你叫我怎麼熬?熬過了今年,還有明年,後年,十年,二十年,”

她眼中帶淚,惶然望向阮雪音,

“我熬不下去的。守過上千個長夜和黎明之後,總有一日我會抑鬱瘋,不是殺了他,就是殺了我自己。”她忽又笑,

“那還不如趁早殺了姐姐你。我和他,就都不用死。”

涼意自背脊升上來,很快去往四肢百骸。阮雪音不確定是藥效還是心緒所致。

“你不會的。你不會殺他或者殺自己。就因為不會,你只能殺我。”

“我本不至於啊姐姐。”她平靜不了,越激動,聲音裡盡是哽咽,“我不想這麼害你的,是你不肯讓步一定要獨佔君恩。母后說沒有哪個男人明明坐擁一眾美人卻心甘情願只要一個,尤其他還是天子。當然就是你啊,你這樣要求,他才會嚴苛到將我們都當作空氣。”

她一口氣說完,似終於覺得累,驟彎了長久挺直的背,喃喃道

“對不起,姐姐。是我對不起你。”

涼意至四肢百骸,消散於指尖梢;熱浪又襲上來,自指尖梢回流向臟腑。薄汗變得淋漓,滴嗒嗒從鬢間滑至頸側,阮雪音自覺胸腔再次收緊到難以呼吸,

“還有水麼?”

段惜潤看著她慘白的臉,溫柔道“我去給姐姐盛。”

又一碗清水猛灌下去,阮雪音緩過來了些。“這酒你喝了沒事。”她伸手拎酒壺,還剩一點,剛好一人一杯,顫巍巍斟了,舉杯道“咱們將它喝完吧。”

“姐姐說什麼?”

“這酒於我這遭鳳凰泣折損的狀況,足以致命吧。但你喝無妨。”阮雪音依舊舉著杯,喘一口半句話,

“以你如今心性,方才我進來轉身時是完全可以佯作訝異,少叫我生疑的。但你不想裝了。左右那日沒成,今日我是必死了。所以要送行。”

段惜潤眸色變了幾變。

“那你還喝。”她冷著聲。

“不喝,難平你心頭怨恨。”阮雪音伸手,以自己杯盞碰一碰桌上對方杯盞,咣一聲清響,仰頭飲盡。“是毒我也喝了,於你無礙,最後這點薄面都不給麼?”她一笑。

段惜潤凝眸,惶然迷惑稍縱即逝,伸手舉杯,也一口飲盡。“姐姐竟厲害至此,連這步都已經想到,提前備好了救命藥?”

“此為後話了。”阮雪音答,聲音也變得冷,又因體內冷熱交替血氣翻湧,每個字都在抖,

“惜潤,曲京一擊我接了,沒傷名節更沒死,是造化,運氣好。今日這一擊,我也接了,無論之後我能不能自救,到底,我當著你的面,一杯一杯喝完了你備的毒,便是拿命賠罪。

情債而已,一條命總夠賠你大半年委屈。他欠你的,我欠你的,便算還清了。我若還能自救,還能活著,那是我自己的本事。若還有下一擊,我不會接了,而且,我要還手了。”

日色極淡而弱,細細幾縷穿透密林照進斜窗,打在阮雪音臉上,更見其面色荼白如紙。段惜潤呆看了片刻,嗤一聲笑出來,

“我以為我已經夠傻了。姐姐,你比我還傻。一夜聽雪燈大半年專寵而已,竟值得你拿命來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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