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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4章 破雲

在阮雪音的記憶裡,顧星朗很不喜歡對人說他如何考慮一件事。

他的前半生當然說過許多話,那是作為國君不得不開口的詢問、周旋、博弈和決斷。

他也會同她講風花雪月,會剖心跡訴衷情,甚至談大勢論時局。

僅此而已。他不對人說他考慮每件事的真正過程,彷彿洩露這些便是洩露了一位國君的底牌。

又彷彿他根本不覺得那些過程有何了不起,講出來,反顯得可笑。

但阮雪音記得很清楚,永康二十四年冬崟宮凌霄門上,他講得極完整,從邏輯到依據。好像是他這一生最完整的一次。

“大將軍林崇命喪鹹元宮是在永康九年。若如司徒大人所言,林將軍是因被現與後宮嬪御暗通款曲而遭設計誅殺,那麼這件事的前後邏輯有兩種

一,永康九年前不久,或是當年,或是永康八年,或是永康七年,二人在私會時被現,聖君震怒,進而懷疑五皇子也非親生。東窗事,偏礙著皇室醜聞不可外傳,只能謀劃一個類似鹹元宮變的意外殺了欺君犯上的臣子,然後誅美人,厭稚子。”

顧星朗聲平平,只如論閒事,

“這個邏輯,問題很大。先林將軍是重臣,為一不受寵無地位的嬪御反覆試探君威底線,甚至在禍亂了皇室血脈之後還不收斂,太不合常理;其次若真鬧成了這樣,哪怕當時聖君殺光了知情的所有人封口——

宮廷如江湖,流言永遠比人命長,比斬刀快。更別說崟宮之中三國細作皆在,這麼大的事,不可能全無耳聞。

那麼第二種邏輯。林將軍早斷了與邱美人的關係,是五皇子被意外現並非阮氏血脈,聖君順藤摸瓜挖到了舊年事。依然是皇家醜聞不外傳的道理,依然是鹹元宮變的結果。

這第二種邏輯裡,東窗事的時間依然該是永康九年當年,或者八年,最多七年,總歸不會離得太遠。蓋因如此重罪,聖君不可能也沒必要隱忍多年才出手懲治,且永康四年、五年、六年,林家屢獲聖恩,都是加官晉爵的大賞。至少永康七年之前,怎麼看都是君臣一心全無芥蒂。

但不對。五皇子出生於永康二年。無論是崟宮中表述,多年來整個大6的共識,還是當年便埋伏在崟宮的祁國細作回傳的說法,五皇子是自出生便不為聖君所喜。

怪哉。五皇子是聖君的第二子,除了嫡長子阮佶就是阮仲。皇室中自來母憑子貴,那邱美人再是不得聖寵位分低微,到底為天家綿延了子嗣,不該受冷遇。且就算母親繼續受冷遇,皇子總是寶貝,哪位國君不愛兒孫滿堂、繼承人濟濟呢?

那就還有一種可能,聖君是自五皇子出生甚至在邱美人有孕時便知並非自己血脈,所以厭棄於始終。但問題又來了,永康元年或者二年就確知的事,偏等到永康九年才難,七年之間君臣相攜,全不見矛盾跡象。”

顧星朗從未當眾,當著天下人,除了朝臣還有百姓一口氣說過這麼多話。他停了停,嘆氣,

“便只能最陰謀論地懷疑,這件事自起始便為局,是聖君要除林崇的一步棋,此後七年間恩重皆為假意,實是掩護日後鹹元宮變的障眼之法。

五皇子出生於永康二年六月,以婦人足月生產推算,前後加減十日,邱美人得孕之期是在永康元年九到十月間。”

一個大男人,還是國君,為何要站在宮牆上高談闊論婦人生產。顧星朗終覺彆扭,極不自在咳了一聲,繼續道

“外臣要通後宮嬪御,難如登天,但秋獵平隔閡,臣子與皇室同樂,永康元年的秋獵正在十月。時間和地點皆明確,查起來便容易多了。武將們所在營地自有兵士打點,不設宮婢,偶有宮人宮婢前來,多半是傳宮中主子口諭,尤其聖諭。

十月初四這日,就有一宮人帶著兩名婢子到了林將軍營帳,據說捧了瓜果和一方玉匣,像是賞賜。”

“這麼多年前的崟國事,且是秋獵時分,難為賢婿你還查得出。”阮佋眯著眼,鷹眸帶笑。

“岳丈言重。彼時林將軍是重臣,不掌梅符卻有用兵實權,自然要安插人手潛伏,說起來還是我父君的伏。那人早已經卸甲回了祁國,在南邊種田,小婿此番找他沒少費功夫,老人家記憶也淡了,好一頓聊才想起這一出。世間巧合總成局,想來那宮婢之一便是邱美人。”

“邏輯已完備,賢婿此時在講依據。但此據不為據,那宮婢中有沒有邱美人,皆是你猜測。”

顧星朗點頭,“所以一定要確認。崟宮太醫局中沒能混入祁人,與聖君您一向重醫藥之事有關。但內府中是有人的,尋一幅邱美人當年畫像,不難。拿著畫像叫祁南田地裡的老人認,他有印象,只不確定。已經夠了。”

日光破雲,整個鎖寧極難得大亮起來。城中鴉雀之聲不聞,百姓們靜默聽這些宮廷朝堂秘事,盡皆木著臉。

阮佋長聲笑起來,“不夠,賢婿,你還沒把本事全亮出來。君要治臣罪,有的是理由,你倒說說,朕為何不用其他罪狀,非要拿皇室血脈做文章。且這麼大的事,孩子都有了,林崇死罪難逃,朕最後卻沒用,而是用了惹天下猜忌的鹹元宮變。”

顧星朗默了一瞬,彷彿有朝長階下微側臉,阮雪音沒看清。便聽他道

“因為永康四年爆了東宮藥園案。同年更早些時候,太子染怪病眼看一世難愈,聖君膝下只剩一個康健的五皇子阮仲。

且從東宮藥園角度大膽猜,幾位藥師有怨,不惜謀害太子更欲加害聖君,那麼十年鑽營,難說沒在子嗣之事上動手腳。萬一五皇子便是阮家此代唯一堪用的獨苗,為社稷慮,暫不公開其身世才是明智之舉。事實證明,此後二十年聖君真的再未添新子,銳王成了實際上的唯一繼承人。聖君你並非從未考慮過他,是麼。”

阮仲沒有上門樓。方才高聲道完那番話之後顧星朗開始剖這段身世兼宮變謎題,他就站在凌霄門下靜靜聽。

都是瞭然的,聽對方於高處字字分明講出來,仍覺振聾聵。

“可惜,可惜。”便聽阮佋道,“這小子不爭氣,不讀局,等著便能到手的位子,非要來搶。”

那是因為他想公開血脈之事。顧星朗默答。他要阮雪音。不得不說競庭歌的許多小動作叫人生厭,卻精準有效,放在時局裡,四兩撥千斤。

“至於聖君方才問,為何不用其他罪狀偏要行血脈之險,很簡單,林崇在軍中一手遮天,造不出其他罪狀。權勢盛而不掩鋒芒者,沒有違反任何國之條律,唯一違背的,君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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