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已過,阮雪音決定回宮裡睡。
昔日皇宮已成遺址,不能再稱崟宮;鎖寧百姓私底下呼之舊宮,傳到阮雪音耳朵裡,阮雪音又寫進奏摺中,顧星朗居然覺得不錯。
舊宮之名因此傳開。
馬車兩拐上了相對寬闊的城道,沿河繼續南行。晚風掀簾吹進車窗,就著一角視野阮雪音看見了河面上月光,碎銀漾春水。
河上一座浮橋。
城北,浮橋。顏衣和紀桓的初見。
老師河對岸的一笑又在哪處呢。
她抬手掀簾探頭出去,想細看看河岸邊一草一木一磚一石。浮橋飛快掠過了,消失於暗夜;春水與河岸每段都一樣,每段都是同一段。
老師的故事傳開了麼。紀桓獲悉了漏聽的部分是否又有新體悟?
二十二年前他在鎖寧的居所也在城北。不知還能不能找到。
距離舊宮愈近,馬車漸緩,正經過最歡樓。依然金碧輝煌,卻少了許多喧囂——
自然。國都達官貴人之多非任何城郡可比,而此地已經不是國都。曾在這裡觀舞飲酒春風得意的少年郎們,都各自踏上了自己的命運,有去無回。
生而為人都是有去無回的,並非什麼悲壯之語。
只是昔年繁華。
阮雪音看著窗簾翻飛中時有時無的巨廈。繁華落幕,總叫人唏噓,某一刻甚至會不論功過對錯地希望一切都未曾改變。
她回正臉不再看,摸上腰間墨玉鏡,決定今晚好好觀一回星。顛沛多時,耽誤了太多功課,以至於前幾日她突然在想,那風雨兼程的兩個月間若如常勤勉,於星象上窺得蛛絲馬跡,結果會否不同。
很難不同。差異也只在過程。觀星之義在提前窺勢,並不在因知而逆勢,此一句,六歲開課時老師便說過。
老師的觀星之術一半是夏杳嫋教的。她去了蒼梧麼?還是在棉州伴蔚後?
阮墨兮三日前來信,詳述北邊民情,問了些不痛不癢的建議。
崟北城郡本較南邊少,村鎮居多,此番戰事亦不如南邊烈,故而傷患少,須重建的更多是民心。
聽說想要再建一兩個大城。這項任務比較重。
競庭歌又躲去了何處,蓬溪山?
蓬溪山如今歸屬蔚國了。此為阮雪音近來之最不滿,有天夜裡拋開條條框框瞎琢磨,竟生了讓顧星朗以隱林寺換蓬溪山的念頭。
自是瞎琢磨,根本連玩笑都開不得,保不齊就被那傢伙聽進去認了真,將奪得蓬溪山納入大計之中。
自己便真成禍國的妖妃了。
不止阮雪音,世人都認為競庭歌辭謀士之職後最可能回到了蓬溪山。
這也是她易了容換了裝扮在蔚南躺得優哉遊哉的最主要緣故。
山河盤被置在臥房內的衣屏後,她最近已經很少看。
文綺驚異於她好吃懶做與傳聞中不眠不休用功判若兩人,幾次欲開口,畢竟不是母親或老師,強忍住了。
但胖了一事,這日睡前她終沒忍住說。
蓋因競庭歌又靠在廚房案臺邊窸窸窣窣吃夜宵。
“臉都圓了。生完孩子還想不想重出江湖了。”
“重出江湖與臉圓有何關係?”競庭歌如常嘴快,口中滿塞芝麻酥亦沒耽誤她回答。
“胖墩墩的女謀士,更像街坊大娘,更難樹威望;長得溫和倒罷了,也是條路子,偏你生得兇,臉一圓,只顯得不倫不類。”
競庭歌被她說得心下緊,兩手拍掉手中芝麻渣,照著側腰一掐。
還能掐出來寸許啊。
“文姨嚇唬誰呢。我日日對鏡,沒覺出胖來;平心而論,我這長相也不算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