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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0章 七月吹花

第二日女課開,麓州少女婦人們齊至城郊山腳下,溯溪往書院。

最小的不過六歲,尚飛著兩根辮;一眼望去,最年長的鬢間已見白。

有走在前頭的少婦回身問老人家來學什麼,是否香道——

這把年歲,習琴棋書畫既無精力也無用途的意思。

婦人知禮,自不明說。老人卻坦坦,道活了幾十年,不過埋吃喝拉撒、侍奉一家老小,臨了,也想聽聽外頭的事。

少婦不知她所謂外頭的事為何事,商道政勢,天下風雲?女課也不講這些。據說瑜夫人會授些聖人道理,以為普世,偶涉詩詞文章;餘下的,女則女訓罷了。少婦自己沒念過書,家中還算過得去,此來為學些詩書、香道、茶藝,以期守住有意功名、他日或成氣候的丈夫。

萬頃書院並非真萬頃,卻也著實大。女子們浩浩湯湯入院門,青絲攢動,溫抒長於此,二十餘年不曾見。

“總覺得像,”她下意識喃喃。

“另一個世代的開始。”紀晚苓接。

兩人對視一眼,旋即都笑。女子懷才,命途多舛,偶有殺出血路的,憑家族廕庇一世推護罷了。她們都是這套規則的受益者,雖為女兒身,受過三分男兒教,另七分仍不過女子德行、相夫教子。

那三分也便只予了見識格局、場面上說話的技巧,終身無以致用。

至於這些好奇多過志向的姑娘婦人們,趕皇恩福澤、摸些皮毛罷了。

上午紀晚苓開講,主要論詩書。溫抒從頭至尾守在講堂內幫手,途中出來察外間是否都妥,便見上官宴捧花而來。

時值盛夏,那一身淺緋尤襯得此人面如桃花。偏手中花束無色,隨步乘風不斷飄散出透光的絮,竟是一大捧蒲公英。

歷來大族於禮數上嚴苛,門當戶對的男女們亦不好以花束為禮造訪,多少顯輕浮。

此時上官宴不僅捧花,還是捧從不被人用以為禮的蒲公英,還粲笑著于飛絮中徑直走向溫抒——

一整個萬頃書院,觀者下巴掉。

溫抒今日著青,立在廊下眼瞧對方至身前,禮貌一笑

“公子這捧仙塵沿路飛散,到這會兒已經所剩無幾了。”

上官宴正笑得盡興,聞言猛低頭。

是禿了少許,卻不損繁盛,蓬蓬霧霧如臨曠野。

“便是防著此物愛亂跑,特意摘了許多,城郊所有蒲公英怕都於今晨被摘盡了,方得這麼一束。”他作此答,雙手奉上,

“還請小姐千萬收下。”

迴廊比庭院地面高半級,兩人身量差距也便小了些。而上官宴有意微抬下頜表贈花誠意,眾人盯著,溫抒只得伸手接,

“多謝公子美意。但這蒲公英生於郊野,溫抒短見識,從未聽聞有人插瓶水養之——”

“不是要小姐插瓶養它。”上官宴復粲笑,“聽聞婦孺都覺吹蒲公英有意思,送來給小姐吹玩取樂的。”

倒不假。蒲公英花期長,由春至秋,溫抒多年山野間走動,沒少幹過這種事。

但豈能場面上提。就此書院中吹花,更非賢媛儀範。

一時便有些冷臉,再道謝,張口欲喚人過來將花拿走安置。

卻在出聲之瞬被撲面而來的飛絮迷了眼。

那白絮乘日光,舞在跟前如淺金的螢。偏蕩得極慢,而至於爛漫,上官宴桃花般的臉便在飛絮中漾出奇異的彩。

這圖景也就自此在溫抒腦中留存了許多日夜。

當時鎮定,因家風。而情與意與心絃撥,從來與教養儀範無關。

上官宴廊下吹花的七月也自此在萬頃書院留存了許多年。

為後世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