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於筵席之上離座下玉階,親走到一名樂伎跟前伸手,可說是某種非常明確的指向。
眾人皆有些驚,不信為佩夫人棄置後宮的今上會突然為樂伎所迷。
而更多人於下一刻反應
這夜宴歌舞不是佩夫人排的?怎會將如此國色盛裝送到御前?
上官宴今日本持重過頭,觀此景頓有些找回素日興致,稍斜傾對競庭歌附耳“心太大。”
競庭歌知是說阮雪音。“她就這麼個人。”篤定自己的東西別人搶不走,搶得走的就不是她的——
自信,還是通透,又或冷淡、疏離、寵辱不驚,分別或加起來都不能準確描摹這種狀態。
總之她競庭歌很喜歡。
顧星朗伸手,蘇晚晚錯愕。下一瞬她猶豫著抬手輕觸上對方掌心,整個人肉眼可見顫了顫。
“叫什麼名字?”他和煦問,顯得極溫柔。
兩側長案間女眷們都不自覺屏呼吸。
“回君上,”蘇晚晚起身,垂眸,“奴婢小挽。”
顧星朗眉心微動,回身看一眼紀晚苓,笑道“同瑜夫人閨名撞了音。雖無明文規定,宮中當差還是謹慎些,回頭改一個。”
“是。”
“既無明文規定,臣妾不介意。”紀晚苓亦笑,問蘇晚晚,“是哪個字?”
“回瑜夫人,挽留的挽。”
競庭歌靠近上官宴低笑“我以為她要答輓歌的挽。”
“天長節這麼答,腦袋不想要了。”
“挽留的挽。嘖嘖,玲瓏之人啊。”
便聽紀晚苓道“小挽姑娘這是在求君恩呢。”
蘇晚晚當即跪,“奴婢不敢!”
人跪下,手也便撒了開。顧星朗一笑,回身上玉階,頎長身形混入夕暉中道道光影,叫其後滿場女眷感嘆背影也這般好看。
“這柳琴從前聽得少,今日長奏實在頭回,雖覺新鮮,到底賞得困難。”他步步行,慢而雅,背對眾人,聲極清明,“本想直接問小挽奏的何曲,有何寓意,但,”
只剩最後幾步,他姑且停了話走完,重坐回案前方繼續
“年年夜宴賞歌舞,太沒意思。今年人多,舉國才俊濟濟一堂,玩兒起來才熱鬧。”
整個青川都知顧星朗愛“玩兒”,多褒少貶,意指他運籌帷幄。而當面聽他這樣講,莫說眾多世家主頭一回,便是在朝為官的紀家、柴家都覺訝異,從始至終便聆訓之姿的溫家更覺惶惶。
一時紀晚苓也警醒起來,不敢再接話。
寧王素擅樂舞,近來鶴州海岸奏琴亦被傳到了霽都,實是接話的上佳人選。“難得君上雅興,”便聽他道,“如何玩兒法?”
顧星朗興致勃勃,展眸望全場,“方才小挽所奏,可有人知是何曲目?朕平日少聽曲,孤陋寡聞,若有高手識得,無妨回話。”這般說,一笑如遠天雲霽,
“答對有賞。”
御宴自不能冷場,偏大族們囿於各自緣故不敢開口,宗室們為顧星朗今日反常所懾,也多觀望,眼見紀晚苓亦撂了撐場的挑子,阮雪音待要開口。
驀然聽淳風聲起
“什麼曲目了不得?要懸賞叫我大祁俊才們來猜。七哥你都不知?”
天長節夜宴歷來是家宴,今日雖人多而顯隆重,到底未改其質,淳風這般稱呼,不算不妥。
寧王扇子一開搖且笑,“確實不知。”
“素聞上官公子游擊青川,定見多識廣。”淳風久坐疲累,撇著嘴理裙襬,隨口再問
“也不知道?”
都曉得上官宴在場,只許多人不認識,聞言便張望等回答,很快聽東側中間席一淺緋錦袍的男子朗聲道
“回殿下的話,草民不知。”
遊擊。競庭歌暗笑。真能找詞兒。
淳風繼續伸脖子朝正安門方向浩蕩桌案眺,“真沒人知道?一個都沒?”
夏鳥高飛過晚空。
她回身向顧星朗,“叫九哥失望了,高手們都答不出,遑論其他人。您這賞啊,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