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因樹樹皆新綠綿延成了一整個春天。
今年春天來得這樣早。他心想。早過二十三年來所有春天,只須駛完這條根本不是路的山野徑,回家,春就在盡頭。
行宮內不可策馬,但人人目睹了白衣的少年天子獨駕奔宵回家。
以至於秋水長天外急停的馬鳴聲太響,阮雪音正庭中走圈,愕然回頭。
顧星朗衝進來見她站著也愕然。“不是說快生了?!”
成群宮人在旁捂嘴笑。
“騙人的?!”顧星朗動彈不得,仍立大門口活似個愣頭青。
阮雪音心道傻死了,恰逢兩次陣痛間能答話,輕道“你先過來。”
顧星朗以為真是上當受騙待要怒,阮雪音再道“君上先過來,一痛臣妾又答不成話了。”
他方有些懂,忙過去雙手將人扶了,“那為何還在這裡?”又逡周圍,“夫人這般就沒人——”
“我吩咐的。”阮雪音忙按住他,“剛開始陣痛,且須等呢,待疼痛間隔變短、時長變久,不太能忍時再去躺,會生得快些。”
顧星朗才注意到張玄幾並崔醫女與好幾位醫者通通候在旁。“確實如此?”
幾人面露難色相覷,張玄幾踟躕答“回君上,其實臣等以為,”
“穩妥計,還是入屋躺著好。”崔醫女接。
顧星朗回頭盯她嚴肅至極“要聽話,不可逞強。”
阮雪音正歷新一輪陣痛彎著腰忍。
顧星朗更急,“都這樣了還站著!”又不敢直接將人撈起來往裡抱,眼睜睜看。
“從前竟不知你這般聒噪。”好歹忍過去了,阮雪音直身,“就要做父親的人,越不如孩子。”
“你這到底——”
“你信我。”她壓低聲,“當初競庭歌作,我也陪她走走停停數回合才進的鬥輝殿,有利生產。”
景弘九年一月初八這日的秋水長天庭中景,從顧淳風到滌硯雲璽到醫者再到宮人,永生難忘。
君上一隻手託著夫人一隻手,戰戰兢兢,一圈圈走。一個每走半圈便問是不是該進屋了,一個由耐心回絕終至氣急敗壞忍著疼直怨他麻煩。眾人圍觀且急且想笑,就這麼看著二人走進暮色四合又走進夜色將傾。
夫人疼痛間隔明顯縮短了。
而躬身變久,是疼痛時長顯著增加。
“可以了。”燈火耀華庭之後她又忍過一次長痛,“我該進去了。”
君王寢殿做產房已是前所未有,君王陪伴生產便更聞所未聞。眾人眼看著顧星朗攙阮雪音往裡走,唬得直瞧滌硯,滌硯箭步上前急聲勸
“醫女同穩婆會確保夫人順利誕育小殿下,君上——”
崔醫女和雲璽已在近旁隨時準備接手。
阮雪音進入下一輪陣痛不及出聲,緊攥著顧星朗的手將他也攥得生疼。
“沒見她都疼成什麼樣了!”他更加不撒手,要送人進去。
“不成體統啊君上!不合規矩,且產房有血光——”
“朕自己的妻兒怕什麼血光!”
廊下亂作一團,顧淳風忍無可忍加入“進去就進去陪就陪!什麼規矩,還不是人定的!”
山中本寂,月夜更清,眾人被此一聲雄渾震得噤聲,連滌硯都預備妥協,只聽躬身許久的佩夫人幽幽道“放手。不許去。”
該也是疼糊塗了,一不稱君上二不講禮數。
“為何?!”顧星朗瞪眼。
阮雪音勉強轉頭盯他,眾目睽睽下嚴肅至極,一字一頓道“醜死了,會特別醜,不許看。”
接下來長夜便如深水浸泡在無盡等待裡。
顧星朗難淡定,來回走,裡間無聲更加重他焦慮。“她怎麼不喊?不是都哭天搶地?”
張玄幾在側慢聲勸“回君上,按醫理,不喊更利生產,只是婦人們多不知曉,便知曉也多忍不住。夫人精術業而付諸行,很了不起。”
種種解答未能讓顧星朗停止踱步。
淳風在旁嗑瓜子,被他晃得心煩又不敢說,眼看著月亮跳過樹梢一枝枝,過子夜,入三更,眼皮子再撐不住,沉墜下去。
夢中卻聞嬰啼。
旋即又聞人聲。
“君上大喜!是位玉雪可愛的公主!”
喜歡青川舊史請大家收藏青川舊史本站更新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