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星朗只好湊過去,阮雪音便往旁邊挪,總歸不讓他靠太近。
“怎麼了這是?”鬧到此刻他也糊塗了,想不起是怎麼彆扭上的。
“我哪知道?”阮雪音抬眼沒好氣,那楚楚之意又翻了出來。
顧星朗一嘆,將藥膏拿過來,埋下去仔細塗。
曜星幛就在這間屋子的角落裡。
死角上,若非故意去看,很容易忽略。
阮雪音盯著看了會兒,又去看顧星朗的後腦勺。在外頭威風八面的,只關起門來在她這裡撒潑裝柔弱。
也是一嘆,抬手摸摸他腦袋,“真真假假,神鬼蒼生,你是君王,只能有一種信仰。不,你就是這個國家的信仰。你就信你該信的,且要萬分篤定,其他的,”
她停住了。
顧星朗給她擦藥的手也停住了。
他還埋著,她看不見他神情。
“其他的,所有不容於你所統轄的這個王朝的,人和事,都可以驅逐,甚至消滅。這就是帝王道理。”
顧星朗的手重新移動起來,只剩三處傷口沒抹到,他越認真。
然後他直起身,極妥帖將藥瓶蓋好,又幫她輕吹,因裙襬被整個撈在腰間,能看見依舊玉白的大腿。
他捏了兩把,“昨晚就想說的,瘦了。”
阮雪音只想聽他回她的話。
“你認為這才是對的,這項帝王道理。”他終於抬眼看她,那神情真像在詢問,更像在尋求認同。
阮雪音考慮了片刻,“原本為固你信念,讓你安心,我該回答是。但我不想騙你。若要我來判定,所有福澤蒼生且能最大限度做到這件事的,人,制度,都是對的。我記得去年在清涼殿就同你說過,根本在於,你已經做得很好,那麼至少在這幾十年,沒有更改的必要。將來的事,會有後來的人依據時勢去做,那才是我認為的,這世間的定數。”
“其實無論真假,我確實沒打算,讓這次來了的人再走出不周山。”顧星朗道,語氣平平,像在說一件家常,“但我很想知道,那些青金壁畫長什麼樣,天命,神諭——”
阮雪音搖頭,握住他的手,“不要再想了。王朝社稷存在之理,你就是天命。你便堅持這一點,像千百年來所有君王一樣,違此道理者,都叫謀逆。你若對這件事產生了疑惑,顧祁,就真的該覆滅了。”
顧星朗有些茫然看著她。
“你知道慕容峋比你強的地方在哪裡嗎?他絕對不會生出這種疑惑,他會直接將之定為謀逆。”
顧星朗依舊茫然看著她。
“就是因為你太聰明,夏杳嫋說得沒錯。你看透了某些規律,又自小聽紀桓授課,你所看到的天下,已經與大多數君王不同了。但你要將它們藏在心裡,堅信此世此代的合理,堅信在將來某個時間,更合適的某個時間,一定會有人做成那件事。但不是現在。這天下如今在你手裡,運轉得很好,而他們所行,卻是在破壞這種好。”
她說到最後兩句時,展開一個笑,像白日裡漫山的花。
顧星朗不自覺跟著笑,“若我不是你的夫君,不是你的心上人,你還會這樣說、這樣選擇麼?”
阮雪音想了想,“還真未必。”
他喜歡她這一刻坦誠。
“所以蓬溪山的阮雪音,還是為情愛徇私了。”他朝後一仰,將她一攬,尤嫌不夠,又把那雙腿橫過來放身上,錦被覆之,手在其間輕輕撫弄。
阮雪音也便靠在他懷裡,輕聲道“同你玩笑的。任何國制,要福澤蒼生、實現海晏河清,當其衝,須得穩定。世襲君制縱有萬般弊端,統轄的家族若做得好,完全能維繫一國之穩,從此理出,紀桓與上官朔試圖推行的那套辦法,反而劣勢。至少以我對現世的觀瞻,不合適。”
但這其實也只是一種判斷。
因未被嘗試,也就不能被證實或證偽。
壞就壞在,一旦嘗試便是生死,一旦證偽便是亂世。
顧星朗在這一刻完全衝破心中符咒,於私於公,都攢齊了行事的依據。
“我的小雪之才之能,實堪為相,理一國之政了。”
“好啊。此役結束,便請君上封臣一個女相之職,臣一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顧星朗低笑,“白日要鳴鑾殿議政,與百官打交道,夜裡還要到挽瀾殿侍奉君上,不得安眠,是否太累了些?”
“你也知道我不得安眠啊!”阮雪音捶他胸口。
兩人笑過,她再道
“其實會試若能穩定長久推行,舉國選拔有才有志之士組成朝堂,便已算是賢能治國。這條路,是正路。”
顧星朗因此言沉默。
半晌幽幽道“這些道理,你說老師或上官朔不明白麼?他們都是大才大儒,國之柱石,曾為帝王師。”
阮雪音聽懂了,也默片刻,“他們就在山那邊。你會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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