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上官宴能活,是因他贏了。若輸——”
“中毒之前,我曾答應留他性命。”慕容峋很快接上,“整個蒼梧都聽見了。”
顧星朗轉而看他,“師妹夫這般賣力,是打算召紀氏入蔚?”
慕容峋一怔,收斂通身氣勢,“說笑了,我已是出局之人。”
阿巖在此時大聲喚“歌姨”,邁著小胖腿跑過來。
北國日色燦,近正午暑氣雖升,因乾燥,並不憋悶。屋頂玫瑰斑斕,烈陽下有人正仔細灑著水,阿巖白嫩的小臉便映在這光明斑斕裡,格外好看。
“還叫歌姨?”顧星朗笑問。
競庭歌僵住。
早晚是要說的,卻想了千萬遍何時、何地、如何說。今日之前沒機會沒氣氛,此刻,卻似乎機會與氣氛都恰。
但,怎麼說呢?會嚇著她吧?
平生舌燦蓮花,最要緊時成了啞巴。
阮雪音上前兩步,蹲到阿巖面前,兩手輕攬孩子小胳膊,柔聲問“阿巖以前問姨母,孃親在哪裡,姨母怎麼答你的?”
阿巖呆住,半晌道“孃親生在競原郡,長在蓬溪山,後來去了蒼梧,過一陣兒,就會來看阿巖。”
這話阮雪音只說過一遍。
說那會兒,阿巖還開口不成句。
其實如今也不太能一口氣說這麼長的話,這是最長的一次。
不僅長,她只聽過一遍,居然全記住了。
競庭歌眼淚倏然而下。
而“過一陣兒”這樣的字眼,實在,根本,就是哄騙孩子之語。
因不知是何時,故稱,過一陣兒。
阮雪音眼眶也紅,傾身將她抱進懷裡,緊緊地,許久道“她早就來看過你了,她來接阿巖了。”便鬆開手,回身望競庭歌。
兩雙淚眼,瞧對方都是朦朧的。
“還不過來。”
競庭歌整個人僵得只會哭,沒聽見阮雪音招呼似的,慕容峋急得險些自己衝上去。
被顧星朗默默拉住。
阮雪音無法,只得帶阿巖挪去競庭歌身邊,仍蹲著,道“歌姨就是你的孃親,真真的孃親,懷胎十月將阿巖生出來的。阿巖抱抱孃親吧。”
阿巖睜著那雙與親孃極像的眼,呆呆仰著頭看滿臉是淚的競庭歌。
阮雪音心忖終究是嚇著了,有些懊悔將事情辦得太急,正打算同顧星朗帶孩子去別處玩兒,緩一緩。
阿巖忽哇哇大哭起來。
其聲之響,驚動了朝朝。小傢伙回頭看一瞬,邁著更胖更短的兩腿趕緊往這邊跑。
十分蹣跚,險些摔了,被追上來的雲璽一把扶住。
“阿巖!阿巖!”她急得直喊,也才一歲半,素日裡講得最利索的不過爹爹、孃親、阿巖和雲璽。
阿巖沒聽見,越哭越響。競庭歌終於醒過神,蹲下一把抱住女兒,跟著一起哭,半個字說不出。
慕容峋的鼻子已經不能憋得更紅了。
眼裡早蓄滿淚,生生沒掉下來。
顧星朗驚詫於這技藝,抬手拍拍他後背。
其實沒使勁,這一下卻像是破了親爹的防備,那蓄積的淚水應聲便落到臉上。
他趕緊回頭拿衣袖擦。
男兒有淚不輕彈。顧星朗沒法兒不心酸,想拉他過去趁熱打鐵,又忖歌姨是孃親這事對孩子來說已夠難接受了,緊接著便換爹爹,豈非更難?
於阿巖,孃親是個遙遠的盼頭,爹爹卻是打小就在的啊。
阮雪音聽見細微響動,回眼一瞧也明白了,對慕容峋搖搖頭,示意他再等等。
日光更燦,正午已至。
阿香被店家催問,本要過來請午膳的示下,遠遠望見大概,不敢挪步。
還是顧星朗眼明心亮,揚聲道“若還沒準備,就別麻煩了。煮一鍋麵,加些小青菜,點幾滴芝麻油,哦,再撒上蔥花。”
這般剛說完,慕容峋盯過來。
分明是蓬溪山深夜的那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