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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4章 一箸深恩

午時三刻,湯麵上桌。

桌還是今晨吃飯的桌,也是那年照歲夜,聖君舉杯祝年輕人們歲月漫長的桌。

此刻擺了九副碗筷,左三副,右三副,上席三副。

左側是顧家三口,右側是慕容家,上席原本窄些,按理不該擺三副——並不真有人會出現在那裡用這頓面,致意罷了,也便合適。

顧星朗先拿起上席靠左的碗,盛好面,恭謹放回去。

然後慕容峋拿上席靠右的碗,盛好面,恭謹放回去。

最後兩人一個捧起上席正中那隻碗,一個挑面,配合盛好,一起放回去。

左側給落錦,右側給顏衣,中間給老師。

四人端起手中杯,向著上席一敬。

杯中是茶非酒,清亮亮水紋盪開來。

然後顧星朗若有所思,隔著阮雪音看向女兒,“朝朝也舉個杯罷?能舉麼?”

朝朝似懂非懂,望著四個大人的態勢,小神情十分認真,雙手去抓面前杯盞。

爹孃們都有些心驚膽戰,生怕灑了或將杯子摔了,然後反應過來茶水是半涼的,忍著沒去幫。

朝朝卻極爭氣,雖晃晃悠悠,到底舉穩了,且沒灑。

四人又去喚阿巖,剛轉目光,尚沒開口呢,現孩子已將茶杯舉起,與朝朝一樣,神情鄭重之至。

“好孩子。”顧星朗道,“兩位岳母同老師得見,定覺欣慰。小雪和庭歌在二十五歲這年,是這般光景,她們應該,還算滿意吧?”

最後這句問,他一邊說,看向了慕容峋。

“你很好。我不太行。”是說他退敗南下,丟了君位。

“難說顏姨,希望的是她平安康健、長命百歲。”阮雪音道,“那麼你們此刻,就正合她心願。”

競庭歌今日雖消停,到底沒有徹底丟心志,道“難說錦姨希望的,也是你坐看閒雲,而非攪弄時局生死一線。你怎麼不帶著你夫君回?”

慕容峋新得毒解,身上仍乏。且不知是否阮雪音那番餘毒或致殘的話太振聾聵,他舉杯空中這一會兒,已覺胳膊酸。“那個,先敬完岳母與老師吧?”

另三人深覺有理,復轉頭向上席,兩個孩子亦跟,六杯茶整齊蕩在盛夏午後的暖風裡。

“敬兩位岳母十月懷胎,艱難中仍誕下庭歌與雪音,讓她們與我們,有幸相識。”慕容峋道。

“敬老師盡心教養,培育出二位無雙奇女子,分送祁蔚,讓她們與我們,有緣相知。”顧星朗道。

阮雪音和競庭歌是沒話可說的。

更該說千言萬語在心裡,無須開口。

顧星朗和慕容峋對視一眼,總覺還差點什麼。

“世事糾纏,各據一方,情理對錯是非黑白皆有因果,但深恩,該只歸深恩。”顧星朗又道。

慕容峋點頭,將手中杯舉高一些,“敬深恩。”

四人仰頭,一飲而盡。

兩個孩子眼睜睜看著,反應過來沒跟上,急得趕緊也將杯子往嘴邊送,也想一飲而盡,嚇得孃親們趕忙阻。

好歹沒嗆著,阮雪音和競庭歌一人照管一個,幫扶著杯讓女兒小口喝下些,然後端起碗筷,各自喂面。

“讓雲璽和阿香來?等你們喂完,自己還怎麼吃,面是不能放的。”顧星朗道。

競庭歌小口將筷間捲起的面吹涼,半張嘴示意阿巖張嘴,溫柔地喂,回道“要歸隱,大小事都得親力親為,哪這麼講究。”

顧星朗笑笑,“也是。”

慕容峋嘆氣,“是什麼是。”

“這人啊,生死當前時腦子最清楚,所思所願最真摯;一旦好了傷疤,頃刻便忘了疼,頓覺要緊之事太多,樣樣不能放棄。”顧星朗這般說,低頭吃一口面,當真昔年味道,叫人胸中熱意湧。

競庭歌復喂阿巖一口面,笑問“師姐夫可是在言不周山時心緒?”

顧星朗原在講慕容峋,講完方覺是自身體悟,點點頭。

“師姐夫知世且自知,其實也該放下。便讓他們試一把——新制何如、能否真的開啟嶄新世代,咱們就在山中看著。”競庭歌不再回頭,認真喂孩子,“上官宴提了五年之期,師姐夫,無妨也給紀平五年時間。”

顧星朗埋著頭又吃了兩口。“你的意思,咱們四個帶著兩個孩子,一起回蓬溪山?”

這話光聽著已叫阮雪音頭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