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本宮一道吧。萬一日後需要,認著點兒路。”
這話阮雪音小聲說的,碧桃在旁應是沒聽見。
至鳴鑾殿外,天已盡黑,月更圓,仔細瞧方見極不顯的一點殘缺。
禁衛如常林立,見皇后皆行禮,阮雪音如今都不直接進,等著滌硯出來、然後通傳。
卻沒等到,反在下一刻聽見雷霆之聲
“那又如何?!朕是天子,生殺予奪無須對任何人交代!”
“那些人口口聲聲皇后與他們同罪,皇后不服罪,他們亦不服!說殺臣民而保皇后,天理國法難容!舉國各地,一撥又一撥死囚,行刑前都如此喊,君上——”
“讓他們喊!陰謀造反在先,汙衊中宮在後,罪大惡極!誰喊就先砍誰的腦袋,喊的最大聲的,五馬分屍!”
恢弘正殿原本能隔絕偏殿的聲響,卻因太響,字字句句皆清晰傳入門外眾人耳中。
禁衛斂更甚,大氣不敢出更不敢看皇后。
蘇晚晚絞著手,恨恨道“這些人都是他們的。他們安排好的。舉國各地,加起來實在不少。”
阮雪音已沒有興趣詢問“他們”是誰,“不少”是多少。
她在考慮要不要直接退下,又覺藥不能不喝,昨晚已經少喝了一回。
便在這瞬息考量間聽得身後拾級聲,是滌硯,領著柴一諾。
二人瞧見阮雪音,都是一怔,同時行禮。
“殿下先回吧。”滌硯伸手接托盤,“臣送進去。”
阮雪音依言照辦。
柴一諾便跟著滌硯往偏殿去。
她轉身要走。
“混賬!”便聽顧星朗的聲音再次傳出,更加暴烈,如颶風之眼。
“君上息怒!這,她們原都是好意,殿下一片赤心要為天下女子謀前程,她們都明白,方才聲援——”然後是柴一諾回話。
“朕是罵那些嚼舌根攪弄風雲之人!查,都是誰在暗地裡指黑為白混淆視聽,凡有嫌疑者,斬立決!”
阮雪音閉眼一瞬,緩步下臺階。
“小人雖不知究竟多少人,但這些事自小人認識主母時,小人是說文綺,”蘇晚晚邁著小步跟,主動道,“就都在籌劃中。那麼多年,那麼多幕後之手,每隻手做兩三件事,加起來足以形成覆蓋整個青川的網。都是陰謀,都是計算好了的汙衊...”
她低聲喋喋,阮雪音終於聽不下去,“好了。君上與本宮都清楚。壞就壞在,我二人分別是由幕後的其中兩隻手教出來的,還是頂頂厲害的兩隻手,打小就被拿捏了,以至於一路披荊斬棘,仍沒逃過在尾端吃這起始處的啞巴虧。足叫你平靜了麼?”
蘇晚晚確再無話可說。“那殿下你——”
“你明日午時再去一趟承澤殿,本宮將筆記給你。”
“是。”
“退吧。”
阮雪音回到承澤殿,梳洗畢,挑了件綿軟的煙粉寢裙,窩在月洞窗下開始寫筆記。
有了朝朝之後她越喜愛煙粉鵝黃之色,大概是心房越加柔暖,真住進了顧星朗的那個人間。以至於想及可能要再次踏出來,哪怕以理智繃著全副意志,仍會心痛如絞;以至於此刻落筆竟沒寫藥材名,反而無意識書下四字
夫君儷鑑。
【夫君儷鑑,
時至望安,見字如晤。初會三月雨,再見夏夜長,執子之手,共歷風霜,迄今已近五載。】
她繼續往下寫,極認真地,字跡比從前好看許多,有些像他的,只因他說這麼美的姑娘不可寫得一手醜字,隔三差五手把手帶著練。
然後她停筆失笑,自嘲真到那時,何必留信,徒增他負擔、反叫他留戀過往難於前行。
遂揉成紙團,暫放於側,重頭專心寫筆記。直至月輝灑得滿室銀澤,碧桃鬼鬼祟祟跑進來稟君上快到了,她隨手將那紙團置於燭焰上一沾,紙團便化為灰燼,緩緩掉落掌心。
自是她囑碧桃出門去盯梢、隨時回來報信的。燒完紙團,她拿著那尚未裝訂好的一疊紙又七拐八拐放入某個角落中暗櫃,然後氣定神閒往正殿去,恰碰上顧星朗陰沉著臉邁進來。
渾身殺氣還有殘餘,他該勉力在壓。沒想到她會出來迎,他錯愕一瞬,想將神情調整得更溫和些,在阮雪音看來只是徒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