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著韁繩側讓,抱拳道“卑職恭送殿下。”
馬不停蹄,日夜兼程,三月初十,黑雲騎抵達勿幕門外。
是個清晨,柴一諾來迎。文質彬彬的衛將軍與英姿勃的公主殿下各馭一匹雪白的照夜玉獅子會於城門下,看在眾人眼裡,天造地設,璧人一雙。
“有勞大人。”淳風客套。
“公主千里跋涉,甚是辛苦,君上前日便交代了,要臣早些出接應,誰料——”
誰料黑雲騎風馳電掣,早了幾乎一日。
淳風笑笑,“一年多沒回來了,歸心太切。這個時辰,正早朝吧?”
“是。臣送殿下回宮。”
淳風自偏門入皇宮,聽見那頭山呼之聲震天
萬歲,萬歲,萬萬歲。
三年了,每次她回宮仍如景弘十年的夏天般覺得害怕——害怕看見兄長的臉,害怕察覺他每一個神情變化,害怕不小心便聽出某句話裡的弦外音。
那年八月初的那個黃昏,太慘烈,她再也沒回想過,卻擋不住午夜夢迴。她終究做了縮頭烏龜,不敢自己進鳴鑾殿稟,滌硯進去說時,她和淳月就並立在殿門外。
然後她們聽見了許多聲響。
碎裂之聲,雷霆之聲,二十幾年她們沒聽顧星朗過的火,都在那個黃昏和隨之而至的夜晚熊熊燃燒,燒成灰燼。
顧星朗到最後都沒召見她們。
那一夜他也始終沒走出鳴鑾殿。
淳風與淳月就跪在殿門外,同樣的一整夜,直到旭日東昇,宮門將開,早朝如常要行。
她至今沒問那個早朝兄長是如何熬過的。他該一夜沒睡,但官員們在下頭定瞧不出——他就那樣依然如神祗、內心卻千瘡百孔地,繼續做著該做的事。
卻不見她們。
接下來幾個月無論何時淳風與淳月求見,他都不見,直到景弘十年的深秋。
十一月二十,他突然病倒,高燒不退,知情者們都以為是毒之兆。
張玄幾連日診治,認為不是,更傾向於是積勞成疾——大亂之後君上日夜不歇,從盛夏至深秋,鐵打的身子骨也要垮。
那年的初雪來得很早,就在顧星朗病倒的前一日,十一月十九。淳風才有些後知後覺地,揹著所有人對淳月道
嫂嫂生辰快到了。
淳月便也反應過來,坐在龍榻邊徹宵,反反覆覆說她會回來的,你會再見到她的,總能找到,你保重自己,才有重逢之日。
下一日顧星朗燒退,醒轉,用藥,入冬了方好全。
積勞,更是積鬱。淳風默默想。皇后已被反民刺殺,他不能明目張膽地找,悄悄進行,一直無果,思念成災,又添絕望。
“我們做錯了。長姐。”
淳月不回答。
那年十二月尾的照歲,兄弟姊妹們一起過的。長達半年的離心因此被修復,而誰都不提這場離心的原因,日子真正平靜下來
淳風開始為黑雲騎的前路運籌,淳月每日都會入宮、夜裡再回鎮國寺,朝堂上有寧王與大將軍府,小漠亦開始學習理政。
又是一年春三月,燦陽之下,顧淳風經過一浪浪的萬歲之聲,走進內宮,往重華殿方向。這時候長姐該在,她迫不及待要見,打聽兄長近況。
卻在御花園撞上以扇撲蝶的少女,粉紫衣裙,笑聲如鈴,猛一個回頭叫淳風瞧清五官——明眸皓齒,是為國色。
少女也看見了戎裝的淳風,怔住,被旁側婢子輕拉裙紗又小聲提醒,猛悟了似的,收起團扇拎著裙襬上前行禮
“見過十公主。”
敢這樣在御花園玩鬧,又有宮婢陪伴,自是主子;卻對自己客氣,模樣恭謹,看來沒有冊封,至少位份不高。
一年多不回,錯過太多。淳風點點頭,想問兩句,終於沒有,折身繼續朝重華殿去。
“怎麼這樣早,昨日我問君上,還說得今晚,或者明日。”
淳月果然在。
端莊依舊,面貌卻比一年前又見柔和慈悲,該是日夜唸佛之故。
淳月亦打量淳風,嬌俏容色被年年更甚的英武中和,散溢位無法用言辭形容的美。
“我們小風這般精神,普天下是真沒幾個男子配得上了。”
淳月也玩笑也認真,淳風不知她是否意指婚事,打著哈哈便去挽她胳膊。
“回來也不先沐浴更衣。”淳月責怪,“這樣一身裝扮宮裡行走,成何體統?罷了,就在姐姐這裡拾掇吧。”
溫水花瓣齊備,淳風浸入浴桶,淳月就在旁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