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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3章 雲樹之守

她一年又一年在等這訊息。

第一年五味雜陳,盼著有訊息又害怕有訊息。

她開始訓練自己,每日心念各種道理,腦默朝局大勢,搶著幹活兒,學習燒菜,餘下時間全用來陪伴朝朝。

是有成效的。第二年她便平靜了許多,每個月都會提醒自己,下月、下下月,或許就能聽說點什麼。

每一遍提醒都是一次訓練。

以至於今年此刻,終於聽到,竟生出夙願達成的強烈快意。

競庭歌按住她又要自斟的手。“你這樣子,可不像是放心。”

阮雪音一笑,應是三年來最粲的一個笑,“你若真如我以為的那般懂我,便該知,不止放心,還有高興、欣慰、痛快,值得舉杯相慶,一醉方休。”

那放心是真的。競庭歌離她很近,足以看清和確認。高興、欣慰、痛快也都是真的,糅雜在一起蓋住最底下深重的決絕——這一刻才是吧,她與顧星朗的訣別之刻,最終的塵埃落定,大道朝天,各走一邊。

“小雪。”二十多年來沒有任何一刻如此刻,她非常想抱一抱她。

阮雪音卻已斟滿兩人的酒,遞給她一杯,“去春的杏花釀今春喝,真正雅事。”她眨眨眼,有些調皮,

“咱們今晚喝光它。”

競庭歌自然奉陪。

她以為她會大哭的,在酒甕將空的某一刻,借醉意露真情。

卻始終沒有。阮雪音越喝越高興,倒在枕上時還哼起了小曲兒,嘴角始終含笑。

“想哭就哭。我不告訴別人。”競庭歌說了一句從前絕不會說的話。

阮雪音閉著眼搖頭,“我真的高興,庭歌。我沒看錯他,沒判斷錯所有事。顧星朗就是顧星朗,他會贏過上官宴,會讓青川一統、天下昇平。”

競庭歌靜靜看著她。

“你記得那一年吧,鳴鑾殿前,信王刺了我一刀。”阮雪音摸向襟口,左邊,布衣之下只剩淡痕,“你當時說的那些話,我不覺得是挑撥。可我也不覺得在他心裡,我就一定不如君位和江山重要。也許有那麼些瞬間,是一樣重要的。”

“是一樣重要的。我信。”競庭歌繼續說著從前絕不會說的話。

“但我的重要,可以被時間磨滅,可以被替代。江山天下卻始終在那裡,需要君王畢其一生。”阮雪音鬆開手,空蕩蕩酒杯滾落毛氈上,“這便是三年前離開時,我比任何人都有信心的緣故。你看,我又對了。”

競庭歌知道她在講醉話,也在講真話。三年了,她不曾就此事吐露過隻言片語,直到今日,以心曲定結局。

“你總是對。從小到大就沒錯過。”除了猜錯阮仲心上人,因為盲己,競庭歌摸摸她的頭,“小時候我好嫉妒你啊,悄悄問老師,你是不是比我聰明許多。”

她等著她問老師怎麼說,可阮雪音似乎睡著了。

“老師就也這樣摸摸我的頭,問那本《六韜》讀完了麼?”

阮雪音真睡著了,呼吸勻淨,嘴角仍有笑意。

競庭歌便也側躺下,與她相對,繼續看她的臉。

“小時候哪裡知道呢,阮雪音竟會對一個男人掏心掏肺。你以前多冷淡啊!那小子真走了大運。”

這般說,又去拉她的手,“好了,都結束了,咱們要向前看,阮雪音值得世間萬千美好。你這五哥啊,很不錯,昔年銳王府也是被崟東高門的媒婆踏破了門檻的。你試一試。”

自沒人答她。

“就當你答應了啊!”她與她勾勾小指。

這一夜阮雪音眉目舒展,睡得很安穩。

競庭歌卻始終難入眠,就那麼守了她一整夜。

快破曉時她該做了個好夢,嘴角揚起,是競庭歌不曾見過的甜與暖。

夢見他了麼?

真夢見他了。

夢裡阮雪音走在霽都街頭,瞧不出是哪一年,但她穿著在蓬溪山會穿的湖色素裙,身量已足夠高——二十歲以前、十五歲以後吧。

是個春天,空氣中草木的香氣極盛,她走過一間比一間熱鬧琳琅的店鋪,在大敞著的四扇門前停下。

“花墟”,城中唯一的牆內小花市,時鮮的花木被錯落擺放在闊大的院子裡,當初佩夫人制香掀起國都制香的熱潮,此處便是聚集地之一。

十幾歲的阮雪音根本沒來過霽都,更不可能知道好幾年後佩夫人制香的事。她立時明白是在做夢,卻沒醒,邁步往裡走,便看見了顧星朗。

也就十二三歲吧,全然孩子樣。她一眼認出,心中驟慌,旋即反應他並不認識自己——假得不能再假的夢,連年紀都對不上,十六七歲的阮雪音和十二三歲的顧星朗。

“你在買花麼?”她走過去,輕聲問。

小少年轉過臉來,五官精緻比同齡的女孩子更好看,溫和含笑,眉眼深處卻是距離。“對。”

皇子殿下怎會在城裡的花市採買。阮雪音心中嘲笑此夢荒唐,蹲下看他周遭花植,“給家裡買還是送人?我很在行,可以幫你。”

小少年挑了挑眉。“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