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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趙長卿立刻自椅中站起來,一句話不說便走了。夏二太太離得近,又要去攔,不知被趙長卿怎樣一拂,夏二太太衣角都沒摸著一片,趙長卿已出了門去。

夏文氣得了不得,對夏姑媽道,“我媳婦這才頭一天回來,姑媽便這樣欺負人,看來真是親近不得了!”忙追了趙長卿去。

趙長卿出門就吩咐身邊的永福紅兒,“把阿寧阿白叫過來!”

夏文追上趙長卿,握著妻子的手,一直拉她回了房,叫小丫環端了茶水來,道,“你先喝杯茶,消消氣,我定不叫你受委屈。”

趙長寧蘇白已經聞信過來了,新媳婦認親行禮之類的事,是夏家的事,他們不好摻和,正商量著出去逛逛,一聽此事,趙長寧先臭了臉,握著拳頭問夏文,“你給我句準話,你們家是打算怎麼著?千里迢迢的哄了我姐跟你回來,你就這樣叫她受委屈!”夏文敢說一句不中聽的,趙長寧已經打算砸他個滿臉花。

蘇白從來不是一言不合轉身就走的性子,道,“就算回邊城,也不能這樣不明不白的回去。夏家先得把這事給我們個交待!”

夏文得先跟兩位內弟說好話,道,“阿寧阿白,你們先到裡間陪你們姐姐坐會兒,寬解寬解她,我去給她討回公道。”

夏家兩房都過來了,夏二叔道,“這侄媳婦剛來,也怪不得兩位小舅兄生氣,我也氣,家裡把孩子慣壞了,叫她衝撞了侄媳婦。”

趙長寧根本不領情,道,“我聽說你們夏家都是念書的人,表姑娘是被慣壞了,你家姑太太還這樣鬧不鬧的自抽耳光,我也是秀才,倒是頭一遭見這西洋景。她不是抽自己,她是知道我姐姐遠嫁到你們青城縣,孃家人都離得遠,這才欺負她!這幸而我還在,這要是我回了邊城,更不知我姐姐受多少委屈!”

蘇白接著道,“這些話也不必在這兒說,我已叫趙五叔去你們族長家要個說法。既養之,則教之,表姑娘養在你們夏家,她既不知禮,就不要叫她出來見人!以往在邊城,只知親家老爺、親家太太是好的,武兄弟也同我們合得來,我家才應允親事。圖什麼,就是圖夏姐夫的人品。這來了青城,又聽說青城夏家的名聲,原以為是知禮為善的人家,不想倒這樣會刻薄媳婦。叫你們族長過來,評一評這個理!”

趙長寧繼續道,“只不知你們族長公不公道,永壽,拿著姐姐的帖子把縣太爺也叫過來!連皇帝老爺聖旨裡都說我姐姐衛國有功,賢淑德惠,你們在我面前就這樣藐視欺負她,你們也欺人太甚了!以為我們趙家沒人嗎!”

夏老爺夏二叔輪番的跟趙長寧蘇白說好話,便是不想把事情鬧大。夏二叔道,“阿文,你也勸一勸兩位小舅兄。”

夏文沉了臉道,“阿寧阿白說的原是沒錯,在邊城時,日子雖辛苦,一家子倒和美,我與媳婦結大半年,臉都沒紅過一回。她是什麼樣的人,二叔二嬸不知道,父親母親是知道的。何曾有半點對不住咱家的。如今剛回老家,就生出這許多的不是。我知道姑媽的心思,無非是看媳婦身上有誥命,便要拿捏她。這些內宅的事,本不該爺們兒管。如今我也是成親的人了,難道看著媳婦受氣?姑媽輩份雖高,可對錯總有個分明。媳婦在邊城,有產業有孃家有親戚有故舊,舍了這些跟我千里迢迢的回來,我若是連這點小事也護不住她,就枉為男人了。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今日不把族長請來說個分明,別人只當表妹頭一天見表嫂便嗚哇跑出去,姑媽又這樣自抽耳光,若不在族人面前說個對錯,媳婦以後還不知被人怎麼講。父親二叔也是眼見的,勸阿寧阿白莫惱是應該的,只是不該勸我忍氣吞聲,我忍不了這氣,也不能忍!我不能叫媳婦背這現成的黑鍋!夏武,你去族裡看看,若趙五叔有不清楚的,你在旁跟著描補描補,務必請族中管事的過來。”夏文非但沒勸趙長寧蘇白,他還把夏武差出去了。

夏二叔要攔,夏武一貓腰跑了。

“夏姐夫這話還算明理。”蘇白稍微歇了口氣,道,“貴府姑太太的品格,真是叫人大開眼界。你們也不必急著勸我們,貴府姑太太都能自抽耳光,聽說你家老太太年歲也大了,還是去瞧著老太太些,一時有個好歹,就都成了現成的屎盆子往我們頭上扣了!”

趙長寧道,“一哭二鬧三上吊,我們年紀小些,以往只聽過,倒未見過,這回真是長了見識。還是你們這書香人家,就是手段多。像我姐姐這樣老實的,叫她這樣幹她都幹不來,嫌惡心!”

夏太太夏二太太在裡屋勸趙長卿,無非就是說些車轆轤話。夏二太太嘆道,“胳膊折在袖子裡,姑太太就是這麼個脾氣,你是念過書的人,且有涵養,這事是姑太太和表姑娘不對,可鬧大了,別人還是得說你新媳婦的不是。侄媳婦,這話雖不中聽,卻是二嬸子我的真心話。我也是過來人了,姑太太好強,你問問你婆婆,我們妯娌兩個,哪個不讓著她。她就是陰陽怪氣的脾氣,只當沒看到就罷了。”

夏太太嘆口氣,“這日子,倒不如我們在邊城痛快。”

夏二太太道,“大嫂,我這正勸侄媳婦呢,你怎麼倒說這樣的話。”竟來拆她的臺。

“這也是實心話。”夏太太道,“我這幾年在邊城也看開了,以往在家裡,丫環婆子的也都有,卻是天天生事,不得太平。到邊城生計艱難些,我也去外頭攬了活幹,我漿洗衣裳,玉姐兒做些手工,武兒跟他爹替人家書鋪子裡抄書,阿文去外頭採藥。縱無山珍海味,一家子粗茶淡飯的,邊城人率直,都很好相處。後來阿文做了大夫,娶了媳婦,一家子一條心的過日子,格外有滋味兒。”

“他嬸子,咱們妯娌這麼些年,以往也沒有嗆嗆過,可有些話,有些事,還是咱們自己知道滋味兒。給老夏家生兒育女這些年,沒功勞也有苦勞,眼瞅著兒女都大了,我也累了。”夏太太疲憊的嘆口氣,道,“今天叫媳婦忍了,明天后天,哪裡還有個頭?咱們是做嫂子的,沒法子,姑太太是貴客,受她的拿捏還罷了。我這媳婦是她的侄媳婦,她拿捏了我不算,還要拿捏我媳婦不成?將來敬哥兒難道不成親了,咱們這樣過了大半輩子,還叫媳婦忍。媳婦忍完了,孫媳婦接著忍,究竟有什麼趣兒。”夏太太不是愚人,自己兒媳婦不是個立不起來的,她太明白大姑子的脾性,那是最司得寸進尺的。這個時候,她不能叫兒媳婦忍。

妯娌兩個原來在一處時沒少有個摩擦之類,如今這幾年未見,夏太太這一番話倒把夏二太太的眼圈兒說紅了,拭淚道,“這幾年嫂子不在家,我心裡憋了多少事還沒跟嫂子唸叨過呢。”就夏姑媽的脾氣,現在就敢挑剔趙長卿,兩個嫂子更是從來不放在眼裡。

諸人正說著話,族長家一堆人就來了。族長與夏老爺兄弟同輩,只是年紀大了些,一把花白鬍子,人生的也富態。把夏家驚了一跳的是,族長老太太也來了。這也不稀奇,族長並未出仕,自己有個舉人的功名,族長太太是沒誥命的。趙長卿是六品安人,族長老太太因次子是正四品大理寺少卿得封四品淑人的誥命,兩人都是誥命,比較好說話。

夏太太夏二太太都出去相迎,將族長老太太往正屋讓,族長老太太道,“新媳婦在哪兒,我去瞧瞧新媳婦。昨兒聽說你們回來,文哥兒娶了媳婦,我正高興。怎麼這才頭一天,你們就慢怠了媳婦?”往趙長卿屋裡來了。擺擺手,不叫兒子們跟,道,“你們男人去別處,別怠慢了親家。叫我們娘們兒清清靜靜的說幾句話。”

夏家也是經世大族,族長老太太很些幾分眼力,往新房一站,這東西好壞,她就知道。趙家其實家底子不厚,但趙長卿不是個會委屈自己的,何況家裡還有幾門好親戚,故此,她手裡也頗有些不錯的珍藏。族長老太太微微點頭,是個有家底的人家。

趙長卿聽到有人進來,自椅中起身,夏太太忙給兒媳婦介紹諸人的來歷,趙長卿見了禮,道,“原本想著,族中有個懂理的人過來與我分說分說就是。倒驚動了老太太,我實在心下難安。您請到這榻上坐。”

夏老太太聽說族長老太太來了,忙帶著閨女前來相見。

族長老太太滿頭銀,盤了個圓髻,插一支白玉雀頭釵,身上穿的是湖綢的衣裙,並不華麗,卻極考窮。坐在上榻上,族長老太太望著趙長卿道,“原我想著,你們昨兒剛到,歇一日,今天要去我那裡的。不想倒叫你受了委屈。”

趙長卿道,“委屈不委屈的,對錯總要有個說法。恐怕五叔和小叔子著急,話沒說太清楚。紅兒,你跟老太太再把事說一遍。”永福向來掌著她屋裡的事,但若論口齒是不如紅兒伶俐的。

紅兒便將事從頭到尾的說了,她又表了一通自己的意見,這並不是紅兒膽子肥,因有些話不便趙長卿說,她便替主說了,道,“表姑娘真是好大的氣派,我們家姑娘,往日間同將軍府夫人、尚書夫人、知府太太相見,誰不讚她知書識禮。如今到了貴寶地剛一天,表姑娘先來說我家姑娘無禮。這事兒真叫人不明白。”

“再有姑太太,我家姑爺跟她說個道理,究竟沒有半句不恭敬的,她便呱唧呱唧的自抽嘴巴,我一個奴婢,縱使沒什麼見識,也自幼跟著姑娘知道些規矩禮法。她哪兒是打自己,她是打我們姑娘、姑爺的臉呢?”紅兒伶牙俐齒道,“這誰還不知道,皆因我家姑娘是遠道來的,故此說什麼錯什麼,做什麼也錯什麼,一來就給她下馬威。這些內宅陰狠手段,外頭爺們兒不知道,我家姑娘不知道,我做丫環的卻是知道的。如今見我家姑娘不是那等軟弱的,就哭天哭地起來,說不得一會兒尋個死跳個井,我們更是一百張嘴都說不清!”

“老太太、太太都是有見識的人,先給我們評了理,給我們說個是非對錯,貴寶地,我們也不敢呆了。我們姑娘,自幼跟著女先生唸書,琴棋書畫、詩詞禮法,什麼不知道,什麼不明白。我們家老爺,那也是六品百戶之身,我們家老太太、太太拿著我們家姑娘眼珠子一樣的疼愛,平日裡半句重話都沒說過。就是我們家祖上,那也是五品威烈將軍的勳職!若不是看姑爺的人品,怎會捨得她嫁到這老遠的地方!以往在邊城,事事都好,這剛到青城縣,竟是半日都住不得的!”紅兒道,“老太太、太太們別嫌我說話直,我們西北人,都是直脾氣,有什麼說什麼的。如今世人皆跟紅頂白,賢良的人,便有人覺著可欺。知禮的人,便有人覺著軟弱。於是,蹬鼻子上臉,心機滿腹,步步為營!我們家,大爺年紀小些,十七上就中了秀才!我們家白大爺,十六上秀才,十八就是舉人,後年就去帝都春闈!就是大舅家的表少爺,如今一樣是舉人!縱使不敢跟貴族這樣世族人家比,家裡十個舅爺爺,個個是官身,更不必說叔伯兄弟,出仕者不知凡己!前年太爺過身,帝都彭相爺都派孫子去祭奠!我們姑娘來到貴地,事事尊重,樣樣齊全,因她性子靦腆,不喜言語,便有人將她視為貧家宭境之人,輕視欺負於她,就是姑娘能忍,我們做丫頭的也不能看姑娘受這樣的欺負!”

“幸而兩位大爺跟著來了,族中叔叔們一路護送,孃家人都在,便是這般情境,以後的事,真是不敢想,也不必想了。”

族長太太笑,“唉喲,好個忠心護主的丫頭。這丫頭調理的真好。哎,也難怪你們生氣,我聽著,也覺著無禮。”轉頭便說夏姑媽,“你是回孃家住的閨女,也是這個年紀,我原想著,人間世理你應該明白一些了,不料你卻是不明白的。你那丫頭,當時人家趙家不放,你死活要帶在身邊,還是族裡出面讓她跟了你。既然你教導不好她,她畢竟也不姓夏,不好耽擱了,讓她回趙家去吧。”

族長太太就是族長太太,一句話就戳了夏姑媽的命門。夏姑媽撲通就跪下了,剛要哭嚎,族長太太冷笑,“看來這丫頭說的不錯,你還真是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上了癮!罷了,咱們夏家也不敢留你,你守寡,在哪裡都是守,回你夫家守去吧。”一句話壓下來,夏姑媽便如同被割了舌頭,只敢低泣,半聲不敢嚎喪。

夏老太太也坐不住了,跟族長老太太陪笑道,“嫂子,原是小孩子不懂事,衝撞了她表嫂。我這閨女說是活了這幾十年,卻是再糊塗不過的。我就這叫蓮姐兒過來,給她嫂子賠不是。俗話說的好,上牙還有磕著下牙的時候,何況一家子過日子,磕磕碰碰的難免的。”說著忙打凌二太太去找趙蓮,又道,“我這閨女命苦的很,若是叫她回婆家,就是不給她活路了。”

族長老太太道,“我聽說大妞婆家再知禮不過,你想多了。”老太太不記得夏姑媽的名字,只知是長女,便叫大妞。

夏老太太掩淚道,“知禮也不過是明面兒的,內裡往死裡刻薄蓮姐兒她娘呢。”

族長老太太淡淡道,“喲,原來你還知道刻薄是什麼意思啊。”

夏老太太頓時羞愧難當,只得硬著頭皮跟苦主求援,道,“蓮姐兒是我給慣壞的,蓮姐兒她孃的脾氣,我會說她的。以後一家子歡歡喜喜的過日子,是不是,孫媳婦?”

夏老太太在家做慣了老封君,拿捏夠了兩個兒媳婦,便以為趙長卿也是個好說話的。趙長卿道,“我初來夏家,不知夏家規矩章法。無非是長輩們如何分說,我如何聽罷了。”

夏老太太險沒厥過去,正遇著夏二太太帶著趙蓮來了,夏姑媽過去給了趙蓮兩巴掌,一面哭一面斥道,“你這不知禮數東西,如何敢對你表嫂無禮!過來!給你表嫂磕頭賠禮!”其實夏姑媽自己也想給趙長卿磕一個,只是剛剛族長太太的話把她嚇著了,她不敢以長輩身份逼懇趙長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