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卿只在蘇先生家裡住了一夜，第二日就同蘇先生去了剛建好的西山別院。

夏也沒撈著好，當晚便被找上門的蘇白打個滿臉花，這還虧是夏家人拼死攔著蘇白。蘇白又將夏家祖宗十八代拎出來數落個遍，“聽說你們夏家自詡書香傳世，別的不懂，禮義廉恥肯定是懂的吧。別人家納小，起碼有個光明正大，倒不似你們夏家，闔族動員起來，用盡下作手段逼走我姐姐！當初娶我姐姐的時候說得山響，我記得夏要是親口說過的，不拿她當媳婦，只當是個閨女。夏，令愛眼瞅著也要嫁人的，將來我就等著夏給自己女婿下上二斤壯陽藥，再弄幾個妾室親自給女婿擱屋裡，這才是天下第一好丈母孃呢！”

“別叫我噁心了，一家吃我姐姐的用我姐姐的，還敢把她擠兌走！但凡有半分臉皮在，就沒臉再住她的宅！”蘇白冷聲道，“別以為夏與宋嘉讓有些交情就真當這帝都城姓了夏，你們老夏家還差的遠！咱們走著瞧！明天我要見到和離書，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蘇白氣個半死，回家後還罵了夏家半宿，戚如亦是擔憂，問，“卿姐姐可怎麼辦呢？”

“什麼怎麼辦？和離！這還用說！”蘇白道，“日是為了過得舒心，這樣的日了，還過個什麼勁。當初真是瞎了眼，瞧著姓夏的還不賴，不想竟是個賤人！”

戚如瞪大眼睛，“卿姐姐真要和離？”

蘇白畢竟是男人，沉默片刻，道，“你不瞭解姐姐的脾氣，她說到就能做到的，從不是那種說說不算的人。”

戚如勸丈夫，“和離可不是小事，卿姐姐孃家在邊城，我覺著，也不要衝動，總要慢慢來的。以往看卿姐姐夫妻和睦，成親五六年，難道沒有半點情分在？”

蘇白道，“時機轉瞬即逝。”

戚如不大明白，“什麼時機？”

蘇白道，“這事，在我看來，姐姐是虧大了。當初夏家獲罪去的邊城，你沒瞧過他家當初的情形，姐姐嫁給夏時，沒人能預料到夏今日前程，那會兒他在姐姐的藥堂做大夫，家中勉強餬口罷了。”

“那卿姐姐怎麼嫁的夏家？”憑趙長卿的人才幹，嫁個好些人家應當不難才是。

蘇白輕聲一嘆，“或者是因為覺著夏人尚可吧。或者是因為夏家不是邊城人。或者因為夏家家境平平。”

“小時候常聽她說想到邊城以外的地方看看，後來她經了許多傷心事，大概是想離開邊城的。遇著夏家，夏家正在難處，其實，夏家能那麼早脫罪都是她在西平關立的戰功。她對夏家恩遇頗多，依她當時的條件，隨便嫁一個也比夏家好。不過，她相信所有的恩情都能得到回報。如果夏家沒考取功名，說不定他們還在蜀中過著平日。夏前程看好，夏家人的心便也大了。”蘇白嘆，“人心似水哪。”

戚如忍不住道，“這夏家實在忘恩負義。”

“夏家忘恩負義，世道這個東西卻也不好說，姐姐嫁到夏家六年無孕，如今妾室有了身孕鬧和離，若不先一步引導流言，以後怕對姐姐不利。”蘇白揉揉眉心，對妻道，“你先去歇吧，我想個章程。”

戚如道，“不如明天請趙大人、凌大人過來一道商議。”

“那也要先有個章程的好。”

戚如勸不動丈夫，命丫環找出厚披風來給他穿上，自己方去臥室等他。有時候，男人也需要一些安靜的空間。

個臭皮匠，一個諸葛亮。

何況蘇白梨果凌騰人比臭皮匠可強得多。

因趙長卿去的蘇家，蘇白是第一個得著信兒的，將梨果、凌騰請來時，趙長卿已經與蘇先生去了別院。梨果一聽這事都不敢信，“這是真的？”

“我會拿這個開玩笑不成？”說到夏家的事，蘇白便火大，道，“昨晚我實在忍不住，過去把姓夏的揍了，今天他請了病假，沒去當差，找了宅闔家搬了出去，只是和離書還沒寫。”蘇白素來縝密，早令人盯著夏家，夏家一舉一動，再難瞞過他。

“夏家又不傻，不會這麼容易放卿姐姐離開的，拖得久了，於卿姐姐名聲不利，這可得仔細想個法。”梨果摸摸下巴，道，“夏家欺人甚，只當咱們好欺負。還是那個夏少卿府上，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要我說，要幹就大幹一場。”

蘇白道，“我寫好了折，參夏家忘恩負義、帷薄不修。”年翰林後，蘇白被分配到御史臺，佔著地利之便。

梨果道，“我也上一本。”內宅什麼的，男人很少在意，在男人看來，把一家從外頭打倒，內宅還能有什麼作為？

蘇白梨果商量著一併上本的事，唯有凌騰，自聽聞此事起，便一言不，眉宇間淡淡的悲愴縈繞。幾人都是自邊城來，蘇白是知道凌騰少時對趙長卿的心意的。以往，除了凌騰那個刁鑽娘，蘇白私心認為凌騰配趙長卿挺好的。只是，凌二實在難纏……趙長卿已嫁人六載，蘇白未料到凌騰竟還未忘情。

蘇白喚一聲，“凌兄。”

凌騰道，“先禮後兵，不如我先去與夏談談。”

夏的情形不大好，蘇白下手沒留情面，夏又傷心和離之事，內外交加，病倒了。夏在病中堅持夏家搬出去，如今闔家住在租吝的一座進宅院裡，兵荒馬亂的，且只餘夏家自蜀中帶來的僕從，自然無法與趙長卿在時相比。

夏見到凌騰，又是氣憤又是心酸，道，“親家表少爺若是來打來鬧，不如先勒死我吧。”

凌騰淡淡道，“大家都一把年紀，彼此客氣些為好。我有些話想與夏大人說，不知方不方便。”

夏給凌騰一噎，性道，“不大方便，阿病了，還在睡。”

凌騰便不勉強，仔細打量夏一眼，轉身走了。

凌騰接著去了山上，趙長卿其實沒什麼話可以與他說。她與凌騰，前世便盡了。

雖然同在帝都城，凌騰已經載未見趙長卿，趙長卿似乎仍是以前的模樣，凌騰移開眼睛，道，“夏家已經搬出去了，我本來想去見見夏家，夏說他病了，也沒見到。”

趙長卿道，“多謝表兄費心了。”

凌騰心下苦笑，問，“你還好嗎？”

趙長卿點點頭，“還好。”

凌騰望著她，輕聲道，“長卿，有時，把那些苦痛說出來，心裡也能輕鬆些。”

趙長卿沒說話，不知何處飄來一陣悠揚歡悅的笛聲，正是一曲《祝青雲》。《祝青雲》這支笛曲的前半部分，是趙長卿所見笛曲裡最歡悅欣喜的曲，笛聲中滿滿的喜悅似要直上雲霄。這樣歡悅的笛聲，為世人偏愛，趙長卿卻從未喜歡過這曲。

其實，她第一次聽到《祝青雲》，不是楚渝在杏花林中用那支紫玉青雲吹起，而是在前世。那時，凌騰要去帝都春闈，因為去帝都費不豐，趙家還給他湊了些銀。臨去帝都前，凌騰帶著她回孃家。在那棵桃花樹前，漂亮的彷彿會光的趙蓉為凌騰吹起這曲，兩人，一俊俏一美麗，一才滿腹一城中才女，讓一畔的趙長卿看得心裡痠痛。

她不是木頭，怯懦的人，總會更敏感。

凌騰那樣的聰明，可惜，他看到的永遠是美麗、能幹的人。

這世間，什麼都可說，唯有苦痛，不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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