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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郭遜北上使幽州(下)

士兵衝入鄉里之後,不久,那被黃黑色矮牆圍起來的“裡”中,——時下縣外鄉里,與縣中的“裡”多是一樣的,外邊都有圍牆,但眼前此“裡”外頭的圍牆已是殘破不全,很明顯是毀於戰中,或者之前就被兵士們搶掠過,把其圍牆給毀掉了,此時,便在那殘缺的圍牆中傳出了婦女淒厲叫聲、孩童驚恐的哭聲和男子們的大聲呼喊,細聞之,雖因離得遠,聽不清楚,郭遜只能聽得隱隱約約,然從語調可以判斷得出,那男子們呼喊的定是求救、求饒等等內容。

那隊士兵是去幹什麼去了?顯然不必多言,當然是行劫掠之事去了。

郭遜是奉袁紹之命前來見劉虞,擔負出使任務的,一則“重任”在肩,二來這裡是涿郡,是公孫瓚的大本營,他若貿然出頭,如果被公孫瓚的部下起疑,把他們抓住,公孫瓚、袁紹現下那可乃是仇敵,數年來,兩邊大戰了幾場,公孫瓚敗多勝少,公孫瓚為了洩恨,肯定是會不有二話,當即就把他們殺掉的,說不得,殺他們時還會用些酷刑,再一者,這郭遜本也不是什麼替天行道之人,那涿郡百姓與他無親無故,死活與他何干?所以見到那公孫瓚帳下的兵士燒殺淫掠,他當然是唯恐避之而不及,自無什麼見義勇為的心情,因此,見到此狀,他便趕緊帶著隨從們,趕著堆了些貨物的那幾輛車遠遠地避開,從官道下去,躲進到了旁邊荒廢的牧場中,藏入半人多高的草裡,眾人下馬,把馬也按倒在地,並用銜枚堵住了馬嘴。

一群人伏在潮溼的草中,靜悄悄地望著那處鄉里,等了多時,忽見騰騰的黑煙從那“裡”中滾滾升起,料來若非是那隊兵士主動放火,就應是哪個兵士在搶掠裡中百姓家時碰倒了灶臺之類,然後灶臺中的火引燃了這場火勢。

藍天下,草地、田野圍繞間,很快就被黑煙瀰漫的那處鄉里中的哭叫聲漸漸變小,又過片刻,見那先前入裡中的兵士們三五成群地從“裡”內走出,有的扛著搶來的粗糧,有的胳臂上搭著搶來的男女衣服等物,還有幾人提著羸弱的雞子,說說笑笑,一個個喜笑顏開地揚長而去,沿他們來路而還了,——卻說郭遜入涿郡後,沿途所見,只覺涿郡如似鬼蜮,百姓早已是貧困不堪,則那百姓民家於此情況又能有什麼好東西?況且那處鄉里中的百姓還只是鄉民而已,又非縣中士紳,更必沒有什麼值錢物事東西,卻這些兵士還如此搶掠,真是令人可一嘆。

不過,話又說回來,公孫瓚屢敗以後,為了彌補損失、填充實力,大肆招攬了許多幽州各郡的鄉中惡少年、輕俠從軍,剛才搶掠鄉里的那隊兵士就是他新招來的,也就是說,論那些兵士的出身,實亦被本多鄉民,本來也都是鄉里之人,是以他們的眼皮子並不見得很高,所以能搶到什麼就搶什麼,就連那女子的破爛襦裙,他們也一樣照搶不誤,總比一無所獲的強。

等那隊兵士去遠,郭遜等從草場中出來,拍了拍髻、身上沾染到的雜草、泥土,郭遜喚上兩個隨從,摸去到那處鄉里的近處,尋了處斷壁殘垣的地方,朝內觀看。

入眼便是“裡”中狹窄的土路上,橫七豎八地躺了數具屍體,多是男子,鮮血流淌、浸入地上,搞得整條坑坑窪窪的土路都是血淋淋的,每具屍體邊上,皆有婦人、孩童在撫屍痛哭。路的兩邊都是破舊的土屋茅舍,又有那蓬頭垢面。衣不遮體的男女老少鄉民,或者在收拾被搶的亂七八糟的院子,或者過去在安慰那幾個失去了丈夫或者父親的婦人、孩童,或者在提水撲滅火勢,也有幾個頭花白的老人眼神麻木地呆坐門前路邊,當真是一副人間慘景。

郭遜在牆外遠遠地朝內看了幾眼,沒有入內,便就帶著隨從離開了。

走出一段距離後,他停下腳步,回顧這處鄉里,心中想道“只觀此‘裡’情形,絕非是隻被搶掠過這一次,之前想來必是已不知被搶過多少次了。我在冀州的時候,就聽說公孫瓚兵敗遁逃回幽以後,為了籠絡軍心,他軍紀渙散,縱容兵士騷擾、搶掠民間,今見此裡之事,果不其然!”到底是個士人,仁義、愛民的道理郭遜還是知道的,又想道,“如此殘暴虐民之賊,當真是人人得而誅之。”

正如郭遜所想,公孫瓚數次敗於袁紹後,他的勢力已經是大不如昔,為了凝聚兵士們的軍心,同時也是為了補充自己損失的兵力,公孫瓚現於幽州各郡,特別是涿郡、上谷郡、廣陽郡等鄰冀州的一帶,不僅廣泛地招募鄉野遊俠和流民中的豪強加入他的部隊,並且放任兵士,搶掠百姓,隨彼等所為。——所謂輕俠,差不多與惡少年同意,便相當於後世的黑社會、流氓、惡霸之類,而所謂豪強也多是驕橫跋扈之徒,這樣的人多了,他部隊的軍紀也就可想而知。

其實,話再說回來,袁紹在冀州也不見得對百姓有多寬待、優撫。

黔百姓在尋常士大夫們的眼中已是賤民一流,況乎袁紹“雄圖遠志”,又非尋常士大夫可比?其治下百姓的悲歡喜樂自是不在袁紹的考慮之中。

對袁紹而言之,冀州的百姓,只是供給他糧食和供給他士兵的主要來源,如此罷了。

當政冀州至今,袁紹一則幾無什麼愛民之政施出,二來,相反,他還任由沮授、審配、郭圖等等他帳下得用的謀士們侵佔民田,把貧民、流民收為自家的徒附,欺壓百姓,聚斂財貨。

——在這一點上,袁紹和公孫瓚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兩人頗為相近,只不過區別在於袁紹至少還知道冀州百姓是他的兵、糧之源,對待百姓還會催促農耕,不讓兵士過度擾民,不會涸澤而漁,而公孫瓚對百姓卻是渾然不顧,視之為羊群而已,欲取欲求。

此外,兩人還有一個最大的不同,那就是在對待士族的態度上,兩人截然迥異,公孫瓚因其是公孫氏的庶子,其母出身卑賤之故,對士人階層非常輕視,極其打壓,但袁紹對士人則極其重視,這一點不同放到對待百姓上,就是前邊所述,公孫瓚這邊是寒士、商賈、輕俠之流高高地盤踞於百姓頭上,袁紹那邊則是審配、郭圖等等冀豫各地計程車人在百姓頭上作威作福。

總而言之,無論是幽州的百姓,還是冀州的百姓,受苦的程度或有重有輕,可卻都是受苦的。

卻是說了,現任幽州牧的劉虞是當今海內名重的宗室、大臣,聲望很高,早在多年前就被朝中拜為太尉,後來他又被拜為大司馬,並封為侯,再後,董卓專權的末期,董卓還曾拜他為太傅,招他入朝就職,然因道路阻塞,任命沒有到達,故是未得上任,但由此卻也可見,劉虞在幽州的名望必然是遠遠高於公孫瓚的,並且劉虞還非“幽州刺史”,而是“幽州牧”,“牧”者,軍政一把抓也,而公孫瓚現下的軍職只不過是個“奮武將軍”,亦即,從規制上講,公孫瓚實是受劉虞節制的,那麼對公孫瓚這樣的侵略百姓的行為,劉虞難道他就坐視不管麼?

劉虞當然會管。

但問題是,以前的時候,公孫瓚對劉虞的節制倒還聽得一二,唯自初平二年,公孫瓚率部在東光南大破青州黃巾軍,斬三萬餘,俘虜無數,輜重繳獲堆積如山,實力由此大強,威名由此大振以後,他手裡有了足夠的兵、有了足夠的錢,對劉虞的節制就不再肯怎麼聽從了。

劉虞、公孫瓚之間因此已經起了好多回的矛盾,——這也正是袁紹派郭遜來聯絡劉虞,希望能和劉虞聯手進攻公孫瓚的一個主要原因。

卻郭遜這天晚上,在路上遇到的一個亭舍中住了一夜。

那亭舍破敗不堪,早無亭長等吏看管,只剩下了一個雜草叢生、老鼠橫竄、蛛網遍佈的空落院落,雖然不免在休息、飲食方面受些苦累,然少了有人盤問,郭遜等也就樂得輕鬆。

住了一晚,次日起行,繼續北上。

幽州的州治薊縣,即後世之北京,位處在廣陽郡的中間地帶。廣陽郡在涿郡的東北邊,與涿郡接壤。過了北新城、易縣,往東北行,行約二百來裡,即是廣陽郡界。

從入涿郡起,一直到廣陽郡境,這一路上,差不多每天郭遜都能見到公孫瓚的兵馬燒殺擄掠、騷擾、侵犯百姓,要說起來。公孫瓚他並不掌握涿郡的行政,涿郡自有太守,可是一則易縣是他的封地,這裡算是他的老巢,二來,涿郡南與冀州接壤,目前來講,乃是公孫瓚與袁紹對壘的前線,所以他帳下的兵馬在此郡可謂是雲集,駐兵很多,那麼涿郡太守區區一個文官,就算手裡有些郡兵,相比於公孫瓚的部隊,那也是杯水車薪,故此對公孫瓚所部在涿郡的行為,這位涿郡太守是敢怒不敢言,除了向劉虞告狀以外,就是容忍罷了再容忍,如此而已。

——公孫瓚的老巢雖在涿郡,但他本人現下並沒有在涿郡,他與劉虞一樣,都在幽州的州治薊縣。之前,他的將軍府是在薊縣的縣城中的,但界橋、龍湊兩次大敗之後,因其威勢由此不如從前,劉虞對他的態度遂也日漸有變,變得不願再遷就於他,兩人一見面,劉虞要麼就義正辭嚴地責備他“窮兵黷武”,要麼就指手畫腳地命令他做這個、幹那個,時日略久,公孫瓚的脾性本來剛強,因忍受不住,於是就索性從薊縣城中搬了出來,動用士卒、民夫,於城外自己另築了一個小城來做安身之所,等於現在他已是和劉虞分了開來。

入到廣陽境內,東北而上,行約三四十里,先到廣陽縣,經廣陽縣,再往東北行,復行三

四十里,前頭就是是薊縣。

郭遜一行人將到薊縣城外,卻見那縣城西邊數里之處,果然平地而起,多了一座小城。

說是小城,其實也就是個塢壁,佔地不是很大,但是堡牆甚高,牆外近處的樹木等都被砍了個乾淨,觀牆垣上旌旗招展,不僅有守衛的兵卒,且不斷有巡邏的兵卒巡行其間,又在塢堡外頭的路上,設了關卡,堪稱刁斗森嚴,遙遙並可聞見從塢堡中傳出的人聲、馬嘶。

這就是公孫瓚眼下所在的那座小城了,——與其說是小城,或者塢壁,確切點說,更像是一個軍事堡壘。這座小城之中駐紮的,皆是公孫瓚的親信嫡系精兵。

郭遜今次出使幽州,他還帶著另外一個任務,就是沿途看一看公孫瓚現在的軍事力量情況和他在幽州的民心人望情況。民心、人望,單從涿郡所見的那些劫掠事情,郭遜即可斷定,公孫瓚今在幽州必是人心失落,至於軍事力量情況,他沒法混入到公孫瓚的軍營中,不能近距離地觀察,最多隻能遠遠到看上幾眼,透過對先前路上見到的那些公孫瓚部兵士所著的衣甲、所持的軍械,郭遜大概已經判斷得出,公孫瓚於下的部曲和他兵馬最盛之時的軍容已是無法相比了,現下瞧見這座小城,知城中俱是公孫瓚帳下的精銳,他暫勒馬停下,又做遙觀判斷。

透過城池的大小規模,郭遜推算得出,此城中的駐兵左右不過兩三千人之數。

他一邊望那小城,一邊忖思想道“公孫伯圭所部,現下分駐幽州各郡,他在涿郡等與冀州接壤之幽州各郡的駐軍是最多的,此外,為與劉幽州爭權,在上谷、漁陽、右北平等與烏桓、鮮卑諸胡的居處所接壤之地,他也各有兵馬駐紮,卻是兵力分散。我這次若是能代表明公與劉幽州達成盟約,將來兩軍出其不意,合攻公孫瓚之時,他的這個兵力分散,對我軍來講,卻是個極大的優勢。……觀其所住此城中,駐兵頂多三兩千許,聞說他的白馬義從等精騎在此前的數敗中損失頗大,也不知現而今他身邊、這座城中還有多少兵卒是原先的白馬義從?”

公孫瓚對胡人的態度向來是認為與其以德化之,不若兵戈相對,殺之而後快,他在上谷等地的駐兵,其實倒也不全是為了與劉虞爭權,也是為了威壓當地的烏桓等胡部,防止他們作亂。

時當下午,將近初夏的陽光在北地已然比較熾烈,往那黑黝黝的小城望了多時,由白馬義從回想到界橋、龍湊那兩場大戰,恍惚間,郭遜覺有一股森然慘烈的殺伐之氣,似乎盤旋於在那小城之上。原本都出了汗的身子,竟是為之一涼。

被這涼意刺激得回過神來,郭遜不復再看那小城,喚隨從跟上,繼續前行,往薊縣去。

行四五里地,到了薊縣城中。

還沒入縣城,縣外所見給他的觀感就與他之前的沿途所見頓時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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