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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娘娘,您怎麼了?”聶倩柔小心地越過山石過來,眼前的景象立刻叫她心涼了半截:只見厲蘭妡散落的裙襬下,鮮血一路蜿蜒而出,染紅了附近一大片石灘。

☆、90

厲蘭妡沒能成功保住這個孩子。

說也奇怪,在此之前, 她並未對這個孩子抱有太多的渴念, 可是在真正失去它後,她才覺得失望的痛楚。這種感覺甚至不像是難過,而是從臟腑裡活生生地剜掉一塊肉, 錐心刺骨的痛意,彷彿整個人都不是自己的了。

幽蘭館從未像現在這樣佈滿愁雲慘霧,雖仍舊忙碌著, 歡喜卻不復存在,冊立皇后的榮耀,復有身孕的欣喜, 彷彿從此化為烏有。

厲蘭妡早已從昏厥中清醒過來,神情蕭索,嘴唇發白——她整張臉都蒼白得嚇人。事發之後, 她並未大吵大嚷,而是沉默以對,眾人看在眼裡, 反而更加驚懼, 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吳太醫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 “請……請恕微臣無能……”

他還是怕她,也對,他是親眼見識過她的手腕的,怎麼會不害怕?說到底,她籠絡來的人心也只是一點順從,而非真意。

厲蘭妡輕輕嘆了一聲,“本宮知道,吳太醫已經盡力了,本宮不會怪罪任何人,你且下去罷。”

“嗯?”吳太醫抬頭,見她平和如初,心中愈發訝異,卻不敢就走。

到底是聶倩柔明白,她揮一揮手,“皇后娘娘讓你下去,你就先回太醫院罷,等有事再叫你。”

吳太醫如蒙大赦,忙提著藥箱跌跌撞撞地出去。這裡聶倩柔卻坐在床邊,拉起厲蘭妡的手溫聲道:“妹妹你別太傷心了,這個孩子沒福來到世上,那是命裡註定,你們母子緣分上差了一點兒,可妹妹你以後還會再有孩子的……”

“姐姐的意思我都知道,姐姐放心,我不是愛鑽牛角尖的人,我會愛惜自己身子的。何況你也清楚,我一向是心硬如鐵的人,沒有什麼能使我難過。”厲蘭妡摁了摁她的手背,還勉強衝她一笑:“姐姐你也回去吧,我累了,想好好睡一覺。”

是心硬如鐵,還是故作堅強,旁人不得而知。聶倩柔見她這般,心中反而泛起一陣酸楚之意,再待下去卻也不見得有益,她只得起身,“陛下還在正殿議事,我得派人知會一聲。”

厲蘭妡扯了扯她的衣襟,搖了搖頭,“不用打攪陛下了,事已至此,何必還叫他過來?”

聶倩柔見她意思堅決,只得絞著手絹,無可奈何地離去。

寢殿復歸寂靜,厲蘭妡倚在枕上,靜靜地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麼。

忽見明玉一手抓著蕭忻的胳膊進來,脆生生地在她床前道:“母后,忻弟有話同您講。”

蕭忻畏縮地上前一步,垂著頭,低聲而怯弱地道:“母后,對不起,我不該胡鬧,要不是我到處亂跑,母后您也不會被石子絆倒,小弟弟……”說到後面,他的聲音已帶上一絲哭腔。一個小孩子,未見得清楚事情的嚴重性,可是當他知道,他本來會有一個小弟弟或小妹妹,現在卻沒有了,他也會因此難過。

厲蘭妡冷靜地看著這兩個人,眸子裡不帶一絲情緒。

明玉怕她責罰,忙道:“母后,忻弟也是無心的,您若是要罰他,就連女兒一塊罰好了。”她將小身板挺得筆直,倔強得願意承擔一切後果。

厲蘭妡看了半晌,總算嘆一口氣,拉起兩人的小手,“你們都是母后的兒女,母后當然不會責怪你們,可是你們也須記著,凡事不要驕縱任性太過了,母后若在時,還可時時看顧你們,母后若是不在了,誰來護著你們呢?”

蕭忻天真地仰起臉兒,“母后為什麼會不在呢?”

厲蘭妡揉了揉兩人的小腦瓜子,並不作聲。

這一日有許多人前來看她,除卻各宮的妃嬪,連太后也差伏姑姑送來許多貴重的補藥,還捎帶上幾句真心寬慰的話:她是女人,自然也能夠同情女人,何況厲蘭妡自當上皇后之後,並未作威作福,對太后亦禮敬有加,兩人相處和睦,關係反而比從前好了些。

蘭嫵聽到了訊息,當天就坐著車轎進宮探望。她著意勸解了一番,原本還想留在這裡照顧幾天,反而厲蘭妡催著她回去,笑道:“我早聽說你有了身孕,睿王寸步不離的,若留你在這裡,恐怕他不放心。”

蘭嫵紅了臉,“哪有的事,娘娘別胡說。”話尤未了,外頭有人遞了一封書信來,果然是睿王的親筆,雖不敢明著催她起身,字裡行間俱是關切之意,蘭嫵看了,越發臊得臉熱。

事已至此,蘭嫵反而不好留了,加之擁翠也在一旁取笑,她亦擔心自己有了身孕,相形之下,厲蘭妡恐怕倍添傷感,因此也便順水推舟地告辭。

厲蘭妡跟著送到門邊,命擁翠一路引她到宮門,自己卻折返房裡。她見到一個意料之中的人——小江。

小江一接觸到她冷冷逼視的目光,立刻低下頭,聲音又急又快,“我知道你要問什麼,是,我答應過你,不會流產,但你也知道,我只是一個系統,偶爾出了意外也難免嘛,這次的事,就是因為資料紊亂造成的。你放心,這類錯誤我以後不會再犯了,為了補償你,我決定……”

他努力擠出一臉諂媚的笑,試圖用優厚的條件挽回自己的失職。

厲蘭妡根本懶得聽完,冷聲道:“不必了,我什麼也不需要。”她徑自躺回床上,用錦被嚴嚴覆住頭顱。

小江等了許久,見殊無動靜,只好怏怏不樂地離開。他卻不知厲蘭妡正在黑暗中無聲發笑,亦且流淚——她流過許多次淚,唯獨這一次真心實意些,因為她不需要展示給別人,她的淚是為自己而流。

晚上蕭越過來時,她臉上的淚痕已幹了。蕭越命小廚房煎了白粥,準備了幾樣清爽小菜,一勺一勺地喂到她嘴裡。

他一個字都沒提到那個逝去的孩子。

厲蘭妡的淚忽而滾落下來,“陛下一點也不奇怪臣妾今日為何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嗎?”

蕭越溫和地用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淚水,“朕知道發生了什麼,可是朕不敢提及,朕怕你難過。”

這個人的態度無疑是溫柔的,聲音也是關切的。可是厲蘭妡聽了沒有感動,心中只剩下悲涼:不管她所見所感的多麼好,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他們不過是系統腳下的螻蟻,一舉一動都規定在系統佈置的天羅地網裡,所有的悲歡離合都不過是資料排列組合的產物。

如果說她以前未曾正視過這個問題,這次的事無疑使她看清楚了。不管她這個皇后當得多麼好,她的生活多麼豐足,她的家庭多麼美滿,這些都是不堅固的假象,只需要一點輕微的動盪就能使其天翻地覆。天知道這樣的事情以後還會不會重演?每一次都是痛徹心扉的酸楚,翻腸絞胃的疼痛,而她明知道這些不過是鬧劇,卻還是得一次一次地為悲喜所左右。長此以往,她還能否享有正常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