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06頁

她只要陸慎長久安好,這樣她、還有她的孩子便無憂無懼。

陸慎到了太和殿外,只聽裡頭靜悄悄的,幾乎落針可聞,他不禁蹙起眉頭,“父皇就在裡頭?”

語氣十分懷疑,顯然不怎麼信任眼前的郡王弟弟。

陸景輕輕笑道:“自然,臣弟什麼時候對皇兄說過假話?”

陸慎沉默的看他一眼,眼前的男子再也不是那個風流倜儻的醉鬼,卻顯得沉穩而睿智,大約這才是三弟本來的面目,從前只不過是表象而已。

天家兄弟,雖有手足之情,有時候卻比野獸還殘酷。就連陸慎也無法保證裡頭沒有埋伏,可事已至此,他唯有昂首直入。好在他也不是毫無防備,一旦遇到突發情況,宮外的衛隊會立刻衝進來,到時就真正不死不休了。

他輕輕邁開步子,停頓了一下,抬手掀開簾幔。

出乎意料的是,嘉禾帝寢殿內並沒有披堅執銳的甲士,亦無腰懸佩劍的刺客,有的只是一個躺在臥榻上的老人,他看起來十分衰弱,胸膛微微起伏,喉間隱有咕咽之聲。

這是……他的父親?

可陸慎都快認不出他了。他怎麼也想不到才短短一年內,嘉禾帝就老得這樣厲害,他的鬚髮都白完了,而按足歲算,他其實才剛過知天命之年呢!

陸慎站在原地不動,那人卻已發現了他,吃力的想要從床上坐起,奈何身子剛直起半截,便哧溜滑下去,錦被也脫落了一半。

一雙眼睛仍牢牢盯著明黃床帳外的次子。

陸慎遲疑著上前,為他將被褥掖好,到底還是喚了聲“父皇”。

嘉禾帝氣色好轉了些,嘴角牽動,似乎想擠出一個笑,最終卻只是輕聲問道:“回來了?”

當然是廢話,人都站到眼前了。其實還有更多話可問,譬如他在蜀地過得好不好,那些官吏肯不肯服他的管束,又或者,至少該問一問小皇孫的情況。

然而如今人站到面前,嘉禾帝似乎便已心滿意足,見到陸慎這樣高大康健,他心中的顧慮便放下了。

陸慎看著這位行將就木的皇帝心情也頗覆雜,因為孝成皇后的緣故,他與嘉禾帝始終不怎麼親近,有時候陸慎還會想,嘉禾帝是不是憎恨他這個兒子,就像憎恨他母親一樣?否則怎的立了他,卻又百般忽視冷落他?他寧可捨棄這個形同虛設的太子之位,來換取些微天倫之樂,他真的願意。

然而如今父子倆促膝長談,他卻覺得什麼話也說不出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難道叫他這時候去指責一個垂垂老矣的病者麼?他還沒那麼忍心。

嘉禾帝卻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神情認真而專注,最終輕輕嘆道:“你瘦了點,倒更像你母親。”

陸慎緊抿著唇,一言不發。他不願同眼前的老人談起孝成皇后的舊事,這個話題註定是不會愉快的。

嘉禾帝卻彷彿沉浸在往日的回憶裡。他勉強翻了個身,眼睛望著明黃的帳頂,“你很像她,你母親不高興的時候,也不怎麼愛說話,非得要朕費盡苦心去猜。可朕是皇帝,怎能時時遷就一個女子,久而久之,她對朕倒愈發疏遠了。”

陸慎與生母相處的時候,約略曉得她的脾氣,冷淡說道:“母后的性子向來是有些傲岸的,您不必介懷。”

“朕當然不介懷,她是朕的髮妻,誰也越不過她的地位去。”嘉禾帝輕輕咳了兩聲,苦笑道:“可是她這樣清冷孤僻的性子,怎麼能替朕管理後宮,恐怕連她自己都難保住。劉氏出身好,甫一入宮便在妃位,才半年就生了老三,後來的趙氏更是太后親眷,哪怕看在太后的面子,朕也得予她多多照拂。瞧瞧,光是這幾個人她都應付不來,往後宮裡的人只會越來越多,你覺得她這個皇后之位如何坐得穩當?”

陸慎甚少聽父親談論往事,如今嘉禾帝輕描淡寫幾句話,他卻覺得脊背森寒,一個大膽的猜測浮現在他心頭,“當時莫不是您……”

嘉禾帝淡淡掃他一眼,“朕再狠毒也不忍殺子,不過當時韓氏既起了歹心,孤才借她一把力罷了。”

因此外頭的流言也不算冤枉韓貴妃,只是在她蛇蠍心腸的背後,也少不了嘉禾帝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縱容。如今韓氏亦被禁足,真正的兔死狗烹,再無迴轉之機。

陸慎已從方才的戰慄中平靜下來,默然片刻,道:“其實您早就想除掉劉家。”

他並不信嘉禾帝那套愛妻情深的鬼話,光為了孝成皇后的地位可不至於做到這樣絕,而劉氏歷經三朝,根基何等穩固,只怕嘉禾帝早就心生忌憚。捨去一個不健康的皇子,換來權柄盡握掌中,這交易想來十分划算。

嘉禾帝讚許的看著這個兒子,他不似他生母那般孤介,反而繼承了他洞徹人心的睿智——到底是他的子孫,骨子裡流淌著陸氏的血液。

皇帝輕輕嘆道:“自然是有別的緣故,可朕自認對你們母子從來不薄。即便韓氏再得盛寵,朕也從不許她凌駕於你母親之上,至於她的孩子——”嘉禾帝哧聲笑道,“陸離是個什麼資質,你比朕看得清楚,你以為朕當真愛重他?如今老三略施小計他便已不是對手,可知當不得大用。”

他緊緊盯著陸慎,“唯有你,才是朕最重視的兒子。老大多病,老五早就廢了,老三性子狡黠,徒有手段卻無心胸,你比這些人都要強,除了你,還有誰能穩坐儲君之位?”

陸慎沉默以對,事已至此,他約略能猜到皇帝后面的話了。

果不其然,嘉禾帝顫抖著一枚黃銅鑰匙交到他手中,指著拔步床後的箱籠裡,“那裡有朕早年立下的遺詔,你去將其取來,有了它,老三便不能拿你怎樣。”

陸慎依言照辦,卻並未立刻拆開,只是安靜的捧在手上。

嘉禾帝有些失望,也許在他的想象中,陸慎該表現得更加歡喜,畢竟那一卷黃綢代表著至高無上的權利,誰人能不心動,不過——罷了,這位置本來就該她的孩子所得,多年以來,他的心意從未變過。

遺願既了,嘉禾帝彷彿渾身脫了力般,重新躺回床上去,嘴裡喃喃自語,“朕去之後,安郡王如有不遜,你儘管持兵誅殺,不必顧慮他的身份。至於韓氏,朕會下旨令其殉葬,以免她將來為難與你。喬相那老東西雖喜歡和稀泥,對咱們大周朝倒是難得忠心,且又是你岳家,有他輔佐,朝政必不會亂……”

嘉禾帝如是叮囑了許多,似乎要在臨走之前,將一切儘可能地交代清楚。有一點是不會錯的,他的確在陸慎身上傾注了最大的心力,無論是為他自身,還是早逝的孝成皇后。

陸慎悉數記下,見嘉禾帝已累得氣喘吁吁,遂倒了盞茶來,嘉禾帝近乎貪婪地飲盡,還不忘說句,“多謝。”

昏暗的燭光下,老人的面龐格外孤清淒涼,那些皺紋裡彷彿藏著幾輩子的心事,令人胸口揪得慌。陸慎終忍不住問道:“母后做了什麼,讓您這樣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