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快到亥時了,勤政殿還點著燈。
皇后衣裙迤邐,翩然而入。她看著燈下的男子,溫然說道:“陛下還不歇息嗎?”
成德帝放下手中硃筆,揉了揉眉心,“朕總覺得這些摺子多得批不完似的,總是如此,彷彿沒有盡頭。”
皇后的目光隨意掃過案上凌亂的奏章,她放下提盅,“陛下雖用心,也不可太耗費自己的精神,臣妾燉了紅棗蓮子羹,陛下好歹嚐嚐,補補身子。”
宮中妃嬪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多半為了爭寵。到皇后這個地位,爭寵已無必要,那自然是出於別的目的了。
成德帝慢慢攪著碗中粒粒飽滿肥厚的棗肉,靜觀其變。
皇后果然按捺不住了,一手扶著桌子,笑道:“其實陛下若覺得應接不暇,不如讓太子幫著代勞……”
“他還年輕,尚需歷練。”成德帝徐徐飲下一口湯汁。
果然如此。但皇后的用意並非在此,她笑道:“自然,所謂先成家後立業,太子的確年輕了些……”
成德帝略略皺眉,他最恨別人繞彎子,尤其是自己的枕邊人,便直截了當說道:“你想說什麼,直說便是。”
皇后臉上僵了一僵,旋即鄭重拜倒,“臣妾請求,陛下為太子賜婚。”
賢妃的病
賜婚乃大事,趙皇后絕不會無故提起。
成德帝睨了她一眼,“皇后莫非已有了心儀的人選?”
“是。”趙皇后平靜說道,“永寧伯府的二小姐郭氏,儀容出眾,秉性賢淑,可堪為太子良配。”
賢淑大約是有的,這儀容出眾從何說起?
宮中的女人,最擅長睜眼說瞎話。成德帝笑了一笑,“這是皇后的主意,還是太子的主意?”
她這位天子夫君總是喜歡將話題挑破,趙皇后有時候深怨他這一點。她努力平順了心氣說道:“兼而有之。”
“是麼?”成德帝輕輕笑道,“那就讓太子親自來跟朕請旨。”
“皇上!”趙皇后有些急了,“從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陛下何必拘泥於是否太子本願?郭小姐的的確確是最合適的太子妃人選,縱然太子一時無意,可太子妃要緊的是出身高貴,將來才能母儀天下……”
她立刻住了口,但見成德帝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是了,她不該說那個詞。所謂母儀天下,那得在今上駕崩、太子登基的情況下,她這麼說,無疑為時尚早。
還會惹得成德帝不喜——這話聽起來簡直像盼著他早死呢。
趙皇后有些失悔,見成德帝似乎並未怪罪,她大著膽子問道:“陛下此舉,究竟是為了聽從太子的心意,還是僅僅不滿於臣妾的心意?”
她與成德帝結髮多年,縱然寵眷不及年輕時那般深厚,總還盼著一絲情分在。
“兼而有之。”成德帝淡淡答道。
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
趙皇后從適才的魯莽中靜下心來。皇帝對於她沒有什麼好指摘的,她這些年執掌內廷,自認並無錯處。那麼,皇帝不喜的,只是她對太子婚事的操縱。
這般想來,當初為太子選良娣時,京中那麼多顯宦,為何獨獨指定了傅家?且是傅家最不出眾的二房之女?
只怕皇帝暫時不想太子與重臣結交。她若在這件事上操之過急,只恐與皇帝心意相悖。
看來此事仍需慢慢籌謀。
趙皇后想清楚這層,反而鎮定下來。見成德帝並無搭理她的意思,遂起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