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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小樓

卿雲只說了這麼一句,她靠坐在床上,坐了許久,忽然翻身起來,從床尾的首飾箱子裡,找出那元宵節戴的花簪。

因為是嫻月做的,她並不清楚,許久未看,甚至有點陌生。

元宵節那天,是她初到京中,即使故作老成,也仍然提心吊膽,因為太過緊張,所以連那天的記憶都模糊了,只記得燈火輝煌,如書上所說,火樹銀花,照得如同白晝。

她甚至不記得那天有沒有見過賀南禎。

但他記得她。

貝母在黑暗中帶著溫柔的光,珍珠花蕊顫顫巍巍,卿雲沒有敢開燈,只是輕輕用手摸過去,那細如米粒的花蕊,像一隻只小鳥在黑暗中啄著她的手,一,二……七,八……似乎少了一顆,她往下摸下去,摸到了細細的花絲。

掉了珍珠的那根花蕊,原來在這裡。

他在元宵節一定千百次凝視過她,所以記得她戴的這支花簪,甚至連掉了一顆珍珠都記得,就像她也記得他唇角有窄窄的傷痕,記得他無意間提起,說是當初七歲時墜馬傷的,天長日久,只剩下一線白痕。

她寬慰母親的話,其實自己也並不怎麼信。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是道家的話,但她不讀道家,她學儒,儒家對這世事其實是帶著悲憫的,她其實不相信會有什麼必將圓滿的結局。

學儒的人,讀多了聖賢書,都有種偏執的倔強,就像賀南禎,他明知道和官家耗一世,耗掉的也是自己,官家並不會反省。

但他們就是不能將就。

她原以為,自己的故事已經寫就,她的端莊她的操守,最終也成為她的鐐銬,她的詛咒,沒人會喜歡女夫子的,她知道,但她仍然要做她的女夫子,守著她那些世人都覺得沒必要的原則,哪怕這讓她顯得迂腐,顯得古板,顯得沒有美人的意態風流……

但最風流浪蕩的賀南禎,喜歡的從來不是嫵媚窈窕的美人,就是她婁卿雲。

嫻月說,卿雲只是顯得木呆呆的,並不是不覺得疼,不許凌霜說她。卿雲聽著,心中覺得很感激。

她的心極柔軟,所以許多事都在上面留下痕跡,她只是不說。

婁二奶奶看出她的疲倦,問她是什麼時候失去心氣的,是什麼時候呢?

她也問過自己,大概是從發現趙景真的從來沒有看中過她的那一刻吧。

她順應這世上的規矩,做最端莊最正直的小姐,她會是最好的夫人,她會用她的一生去支撐一個家,執掌中饋,約束內帷,她有她的原則,她的堅守,她也會臉紅,也曾心跳如鹿撞,這花信宴,也是她唯一的一場青春……

但她要嫁的人,甚至從來沒有一刻,對她真正動過心。

她信奉的規則背叛了她,但她做了太久的風箏,已經忘了如何去飛了。

喜歡賀南禎就是她學著像鳥一樣飛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在墜落,但她接受這份墜落,安靜地等待命運的結局。

她沒想到她等到的結局會這樣好,好過她所有的想象。

凌霜說要走出去,外面的世界是未知的,有她未知的差,也自然有她想象不到的好。

就像此刻,她握著她的花簪,第一次明白了飛的意義。

世上的事竟然是這樣生成的。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元宵節那天的城牆上,趙景看的是嫻月,也只看中了嫻月。

但賀南禎看的是她,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千百次地注視她,緣分欠她的東西,其實早已用另一個方式賠給了她。

命運玄妙,早在暗中編織好了結局,一絲也不亂。

-

京中十月,小陽春,婁家終於有了一場可以緩緩圖之的婚禮,卿雲風光大嫁。

都說今年的天氣反常,本該在春天開花的花木,許多都在這時候重開了花。

一日天晴,晚間卻下雨。

迎親的隊伍到了門口,卿雲在丫鬟攙扶下出了門,忽然聽見凌霜驚呼道:“杏花!”

婁家的院子裡,本該在春天盛開的杏花,竟然悄悄地開了幾朵。像個來恭賀喜事的老朋友。

這場景多像那一天,不僅卿雲站住了,婁二奶奶也有些恍然,凌霜不敢置信地湊近看,嫻月又說她:“別咋咋呼呼的,小心碰掉了。”

她小心地摘下一朵來,婁二奶奶接過來,噙著淚,給卿雲插在鬢邊。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最開始是她,最後也是她,卿雲簪著杏花,舉著扇子,緩緩往前走,身邊簇擁的都是他們的家人,父親在流淚,母親卻哭著笑,嫻月在跟賀大人耍小性,凌霜摩拳擦掌等會要鬧洞房,探雪在人群中鑽來鑽去,和小孩子打架搶喜糖。

而庭院中,賀南禎穿著喜服,安靜地站在那裡,他收斂起了所有的風流浪蕩,像人世間一個尋常的青年一樣,緊張地等著他的新娘走向她。

也許是因為鳳冠霞帔的緣故,卿雲走得很慢,很慎重,她像是在走向自己喜歡的人,又像是走向一場盛大的花海,一場未知卻值得期待的未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