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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燒的蜂鳥(出書版) 第11節

“林淑真”三個字一出口,馮凱驚出了一身冷汗,差點沒一屁股坐到地上。他的直覺、他不好的預感果真應驗了,這個王金葉不知道為什麼就變成了林淑真,變成了他的丈母孃。

馮凱故作鎮靜,說:“這麼說,你們也知道她原來叫王金葉嘍?”

段科長有些遲疑,皺著眉頭想了想,說:“公安同志,王金葉的事情,是組織上同意認可的,已經定性了啊。難道,又有什麼變化嗎?”

一說“組織上”,馮凱又是一驚,於是做賊心虛道:“不不不,沒有變故,我就是履行一個訪問程式。您只需要客觀闡述她的情況,我做完記錄就行。”

“哦,那就好,那就好。”段科長的笑容回到了他的臉上,說,“林淑真才是這位女同志的本名。她的父親是研究員,高階知識分子。林淑真初中畢業後就上了衛校。剛上衛校的時候,她的老師就覺得她在學醫這一方面挺有天賦,於是推薦她去瀋陽醫學院工農兵大學當學員,學制三年。可沒想到,還沒報名呢,她的父親就因為,嗯,某種原因,蹲大牢了。這樣一來,她政審肯定是過不了的。而她的老師呢,惜才啊,於是透過關係,把她的戶口轉到了自己的名下,等於是收養了個義女,改名叫王金葉。就這樣,她去瀋陽醫學院讀了三年工農兵大學,一直到去年夏天畢業後,留校實習了半年,等待分配。去年年底,她的父親被平反了,恢復了名譽,她自然而然也就恢復了身份,分配到我們這裡了。”

“才二十歲出頭,就大學畢業啦?初中畢業就能上大學?”馮凱瞪大了眼睛。

“這你都不知道嗎?”段科長很疑惑,“工農兵大學,是推薦制嘛,政審合格就行。大部分只是初中、中專文憑,甚至還有小學文憑的呢。”

馮凱點點頭,心裡還存著一些僥倖,因為他記得自己的丈母孃明明是中國醫科大學畢業的,怎麼會成了瀋陽醫學院的呢?於是問道:“哦,那你們是不是和中國醫科大學有什麼合作呢?比如送在職的醫生去進修什麼的?”

“中國醫科大學?”段科長偏頭想了想,說,“你說的就是瀋陽醫學院吧?現在的瀋陽醫學院的前身,就是最早在延安的中國醫科大學啊。1945年從延安遷到了東北,但是1956年的時候,就已經更名為瀋陽醫學院了。”

馮凱恍然大悟,中國醫科大學現在處於更名的階段,也許再過一兩年,就又叫回中國醫科大學了。而現代的瀋陽醫學院,應該是別的學校更名而來的。因為自己對這兩所學校的歷史並不瞭解,所以弄混淆了。

再仔細想想,王金葉,哦,不,應該是林淑真,在給自己包紮的時候,那氣鼓鼓的表情,不是和自己丈母孃生老丈人氣的時候一模一樣嗎?雖然自己認識丈母孃的時候,她已經50歲了,但現在想想,眉眼之間的氣質也是非常相似啊。自己因為她名字不同、學校不同而先入為主了,認定王金葉不可能是未來的丈母孃,這才差點犯下一個致命的錯誤。如果因為自己的挑撥,讓這個世界不存在顧雯雯了,那可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同志,同志?”段科長的呼喊打斷了馮凱的思緒。

“啊,好的,這樣就清楚了,等回頭我們錄入你們集體戶的時候,心裡也有數了。”馮凱給自己打著圓場。

“是啊。”段科長說,“雖然只是工農兵大學生,但小林的業務還是沒的說的,現在在我們急診科工作,你知道嗎?急診科可是個通科科室,得每個專業都懂。不過呢,小林就是有點馬大哈,忘性大,總是忘這忘那,這毛病不改,是不能讓她上手術檯的。”

後面段科長說了什麼,又是怎麼寒暄道別的,馮凱是一概不記得了,他現在的策略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他得把對顧紅星有誤會、有偏見的林淑真給哄回來,好好撮合他倆了。

大年三十的下午,街上就已經沒有人影了,更沒有飯店餐館開門,這和現代差太遠了。馮凱嫌包餃子太麻煩了,於是自己下了碗麵,在顧紅星從家裡帶來的一瓦罐鹹菜裡撈了一些,算是菜,湊合了自己從現代社會來到這個時代後的第一頓年夜飯。想起還在現代時,自己從小到大,即便在單位加班,也沒過過這樣寒磣的年。

在這個沒有電腦、手機,甚至沒有電視、春晚的年代,馮凱實在不知道自己該幹嗎。拿起一本《三國演義》看了幾章,就心煩氣躁地扔到了一邊。閉上眼睛,卻怎麼也睡不著覺。在現代,自己每次都嫌春晚一年不如一年,現在想起來,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雖然這個時代沒有那麼多娛樂方式,但比起現代,可是熱鬧很多啊。從晚上十一點鐘開始,一直到天矇矇亮,整座城市浸沒在鞭炮聲裡,空氣中滿滿的都是火藥味。這種體驗,陶亮恐怕只有在小的時候才有過。

不過馮凱並沒有去想自己的童年經歷,而是在想顧雯雯。顧雯雯的性格更多像林淑真,雖然話不算太多,但簡單、直接,有足夠的包容度,大大咧咧、與人為善,不會因為一件小事記仇,比較容易和人相處。所以顧雯雯在她們刑科所裡,還是很有人緣的。但顧雯雯也有和林淑真不一樣的地方。段科長說,林淑真是個馬大哈,而這個詞和顧雯雯沾不上邊。顧雯雯好學、謹慎而且細心,就連並不是她專業的法醫學鑑定書,送到她那裡審發的時候,她都能找得出裡面的錯誤。工作十年,顧雯雯的刑科所沒有發出任何有瑕疵的鑑定書。辦案也是這樣,顧雯雯一旦鑽進去,就像是鑽進了牛角尖,不搞明白,她連覺也不睡。看來這一點,還真的有點像顧紅星。因為顧紅星迴家過年前,還專門借來了照相機,把檔案室裡的女工案卷宗的現場照片翻拍了帶走,說是放假的時候要研究一下。三天假而已,也不讓自己閒著。

爆竹聲漸漸稀疏的時候,馮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給吵醒了。

馮凱不情願地從被窩裡爬了出來,屋內生著的爐子還沒有熄,還挺暖和。他坐在床上仔細分辨了一下是真的有敲門聲還是在做夢,果真是自己的宿舍門被人敲響了。

“不是說好了三天假不來騷擾我嗎?”馮凱穿上拖鞋拉開了宿舍門。

門口站著的是穿著厚厚的棉襖,臉蛋凍得通紅的王金葉,準確地說,是林淑真。

“林醫生啊。”隨著開門,馮凱感到一陣冷颼颼的,連忙又反身往床邊跑,說,“小顧同志回家過年了,不在這兒。”

林淑真有些窘地說:“我不是找他,我來找你。”

“進來,進來,冷。”馮凱朝她揮揮手。見林淑真並沒有挪動步子,馮凱突然想到,這是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一個女孩子家,怎麼能進只有他一個大男人在的單身宿舍呢?於是馮凱只能不情願地把棉襖棉褲套上,然後走到了門口。

“對不起,我今天突然想起來,你肩膀上的傷,得換藥,忘了告訴你。”林淑真咬著嘴唇,一副做錯了事情的樣子,聲音越說越小。

“你不在家過年,為這事兒回來的?”馮凱又好氣又好笑地說道,“你還真是個馬大哈。”

“不是,不是,我初二值班。”林淑真怕馮凱誤會,馬上解釋道。

“不用換藥,你包紮的紗布,我昨晚就扔了。”馮凱滿不在乎地說,“皮外傷,都結痂了。”

“啊?是嗎?那就好。”林淑真如釋重負,準備轉頭離開。

“哎,你等等。”馮凱下意識似的叫住了林淑真,但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林淑真疑惑地盯著馮凱,半天,馮凱才說道:“我們這工作呢,確實危險了些,但那是在救人,救人就是崇高的,和你們醫生一樣。”

“嗯。”林淑真點了點頭,繼續疑惑地看著馮凱,不知道馮凱突然來這麼一句是什麼意思。

這個“嗯”讓馮凱更不知道如何往下接,於是有些慌張:“啊,我,我的意思是,顧紅星他有一顆救人的心,應該被讚揚,是吧,不應該被冷落。”

林淑真偏頭想了想,說:“你什麼意思啊?群眾不都給你們鼓掌了嗎?”

“我是說你。”馮凱說道。

“我?”林淑真說,“你是讓我讚揚他嗎?那我不去。他那天的行動太莽撞了,我覺得救人的前提是保護自己,自己都保護不了,還能去保護誰?”

林淑真說得很有道理,這讓馮凱一時語塞,只能搪塞道:“人民公安為人民,只要能護得人民安全,必要的時候也需要犧牲自己。”

這幾句話,在林淑真聽來,似乎有些感動,她思考了一會兒,說:“你說得也對,軍人也是這樣。哦,對了,還有白求恩大夫,也是犧牲了自己。”

“當然,我們會盡力不去犧牲。只要不犧牲,就能保護更多的人。”馮凱連忙圓場,“那你還生小顧的氣嗎?”

“生氣?”林淑真說,“我沒有生氣啊,我只是覺得,嗯,就是那個場面比較讓人心慌。”

“哦,你想說的是,他讓你沒有安全感了。”馮凱打了個哈哈,心裡想著顧雯雯和他說的話。

“安全感?”林淑真可能覺得這個陌生的詞挺能概括她當時的所想,所以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你要這樣想。”馮凱見火添柴,不知道是在為顧紅星說話,還是為了解開自己心裡的結,“連公安同志都不能給你安全感,還有什麼人能給你安全感呢?”

“小顧半天都不說一句話的人,誰知道他有沒有安全感。”林淑真撲哧一聲笑了。

“誰說的,那是你不瞭解他。”馮凱做出一副頭痛的樣子,說,“你要是和他熟悉了以後,他天天絮絮叨叨的,能把你煩死。什麼第一、第二蹠區啊,什麼鬥形紋、弧形紋啊,天天說聽不懂的話。”

馮凱頓了頓,看林淑真有些跟不上自己的話題,連忙又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他的表達能力其實很強的,就是因為性格比較內向,和不熟悉的人缺乏交流的自信。”

“我覺得還好啊。”

“我也很奇怪,他和陌生人說話都會結巴,但和你說話,倒是流利得很。所以,你以後和他多說說話,有助於幫助他建立自信。”馮凱說完,偷偷觀察林淑真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