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車即將駛離站臺，劉馳縱身躍上了電車尾部，那是專供車輛維護的平臺，無法進入車廂內部，僅能通向車頂而已，劉馳的目的是跟緊目標，至於是在車廂裡還是車頂倒不是太重要，不過要穩穩當當地躲在時近百公里車廂頂上談何容易，好在車廂上面有連線吊軌的裝置可以搭手。

駛出站臺的電車很快便加到八十公里以上，劉馳蹲在車頂，迎著勁風向季所在的六號車廂艱難挪動，雖說他吃的這碗飯確實擔著風險，但稍不留神就粉身碎骨絕對出了他的承受範圍，以至於劉馳覺得有必要跟孫靜華重新談談價錢，剛冒出這個想法，他的鴨舌帽就被吹飛了，他立刻下意識地回過頭，帽子早已經飛到幾十米開外，兩秒鐘之後乾脆連影子都看不到了。劉馳告誡自己必權利應付眼前的事情，分成的事兒，抓住季之後再考慮也不遲。

電車只用了三分鐘就抵達了下一站，為了不引起騷動進而打草驚蛇，劉馳只得放低了身子掃視站臺，下車的乘客寥寥無幾，季的身影不在其中，他八成還在車廂裡，為確保萬無一失，電車關門之後，劉馳小心地用腳勾住車頂的把手，探出身子向車廂裡窺視，季鋥亮的光頭正好就在自己眼皮底下，他優哉遊哉地翹著二郎腿，非常不友好地盯著對面的男孩，時不時做出挑釁的手勢，孩子的母親不敢招惹這個流氓一樣的傢伙，只得默不作聲地安撫躁動的兒子。

男孩不敢正面回擊，只好生氣地鼓著嘴，憤憤不平地盯著季，男孩的倔強激起了季的求勝欲，他變本加厲地用各種表情和動作對男孩施以恐嚇，想迫使對方低頭服輸。季很快就取得了決定性戰果，男孩突然驚恐地瞪大眼睛，趕忙錯開了直視的目光，這誇張的反應難免讓人心生疑惑，季回頭朝望去，見車窗外的螢幕上正在播放內衣廣告，衣著暴露的模特不住地搔弄姿。季的嘴角浮現出不屑的笑容，心想，這小子就這麼點出息。

事實並非如此，男孩歲數不大卻已是個老司機，他大驚失色是因為看到車頂竟然藏著一個人，幸好他夠機靈，也多虧那個內衣廣告，劉馳的行蹤才沒有暴露。

列車抵達下一站，男孩的母親就拽起兒子倉皇地離開了車廂，男孩好奇地回頭朝車頂望去，見那人還蹲守在車頂上，於是便踏著愉快又輕盈的步伐走向了檢票口，他相信車頂的怪人一定會狠狠教訓那個討厭的光頭。

電車又行駛了兩站地，剛一進站臺季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顯然他是要下車了。空蕩蕩的站臺上只有零星幾個候車的人，下車的乘客也寥寥無幾。走出車廂，季沒有立刻走向檢票口，而是駐足觀察車廂裡出來的每一個人，即使車廂門已經關閉，他依然監視著已緩緩啟動的電車。此時，劉馳仍藏在車頂的吊軌下面，他知道，在目送電車出站以前，季是不會離開的，很顯然對方仍然保持著高度警惕，事到如今已經沒法藏下去了，於是他在電車駛離站臺之前從車頂跳了下來，工作人員見狀立刻跑過去詢問情況，來到近前才覺面前的人周身散著令人畏懼的氣息，到嘴邊兒的話硬是嚥了回去，他可不想惹禍上身，於是趕忙退得遠遠的。

劉馳死死地盯著季，毫不掩飾的銳利的目光和冷峻的神情似乎在告訴對方被我盯上你就沒得跑了。

季側身將眼角的餘光撇向劉馳，他不知道對方是誰，也不記得跟他有任何交集，不過被人跟蹤這種事兒他已經習慣了，直覺告訴他，從凡夫大世界開始自己就一直被跟蹤，屢屢得手的金蟬脫殼之術終究還是被識破了，這次的對手恐怕不是等閒之輩，至少不是那群無能的警察可比，對季而言這並不是壞訊息，因為僱主不在乎這種人的死活，辦成了最好，辦不成也就賠點定金，眼下既然甩不開他，倒不如把他解決掉來得乾脆，想到這兒，他便邁步朝檢票口走去。

劉馳緊隨其後，他知道這次的對手是塊難啃的骨頭，但用不著再東躲xZ，多少也讓他覺得事情變得簡單一些，不過這種想法只維持了不到十秒，因為季透過檢票口之後，並沒有邁上通向出口的樓梯，而是沿著另一側的樓梯轉而向更深層的地下走去，劉馳的眉頭皺了起來，他知道這條路的終點文明之殤的無光之地。

“無光”是一種隱喻，是絕望的委婉修辭，是的，那裡是一片毫無希望的領域，它已背離了建造的初衷。無光之地興建於戰時，為了躲避空襲，人們在地下建造了這個龐大又堅固的避難所，避難所的中心與地表市中心位於同一座標，並以放射狀向各個方向延伸，像蜘蛛網一樣將城區域覆蓋，它甚至聯通了地鐵線路和地下的排水網路，以便人們能夠在此長期生活。戰火最終沒有蔓延到這座城市，苦心修建的避難所很快就被人們遺忘，後來，隨著人口的增加和外來人員的湧入，避難所漸漸成了無業者和流浪漢的棲身之地，由於疏於管理，或者說根本就沒有管理，這裡進而展為罪惡的溫床，強盜和罪犯把此地當作藏身之所，於是避難所成了城市治安的一大隱患。當局曾經調集警力清繳，深入之後才警察們才現，藏身於此的並非都是罪犯，癮君子、乞丐、絕症患者、精神失常的老人等社會邊緣人物才是這兒的主要“居民”，他們三五成群地聚居在一起，白天躲在地下，晚上爬到地面上尋找生活物資，他們無意，也無力掙脫這樣的乏味的迴圈，只能在淒涼中靜候生命的終結，人死我埋，我死人埋。

當局一度要將這些人都驅趕出來，但是考慮到如果短時間內不能將他們妥善安置，反倒會成為社會的負擔，甚至對城市治安產生負面的影響，事情就一拖再拖，最終便不了了之。再後來，這座城市似乎默許了腳下正在生的一切，人們不再去談論它，偶爾提及不過是冷漠地搖搖頭，反正他們相信自己一生都不會跟這裡有任何交際，劉馳也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也要踏入這片無光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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