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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查王樓梯

“早安,來這邊!……”叫聲還在持續,而且越來越接近。

他們走出前門,剛好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大約九十英尺外,種滿常綠樹的林蔭道上,正悠閒地漫步走來。

是賈維斯·威拉。他正用手杖把矮樹叢上的殘雪撥下來。這將是個明朗的清晨,只是陽光被一動不動的烏雲遮蔽了,結果,他們只看到一個黑影,俏皮的黑帽子下緣,伸出一支菸鬥。

看到兩人出現,他停下腳步,從口中取下菸斗。

“別過來!……”約翰·博亨衝著賈維斯·威拉大叫起來。他從門內側摸索到一把鑰匙,從外面把門鎖上。詹姆斯·本涅特發現,他已經恢復了過往的冷靜。他戴好冷酷的面具,走上小徑迎向賈維斯·威拉,臉上甚至帶有某種惡意。

“老傢伙,你不能進去,”約翰·博亨對他繼續道,“我敢說沒有人能夠進去,直到警察過來為止。”

賈維斯·威拉一動不動地站住了,有好一陣子,似乎還屏住了呼吸。冬天的陽光照出他臉上的皺紋:如果不是帽子,蓋住了突起的前額和灰白的頭髮,滿臉溝壑會更明顯。鬆弛的嘴唇本來半張著,又緩緩地閉緊了。他的雙眼頓時蒙上了一層黃褐色的陰影,帶著許多好奇,一眨不眨地緊盯著約翰·博亨的臉。

“是的,瑪莎死了!……”約翰·博亨彷彿在出拳,擊打動彈不得的對手似的說道,然後雙肩隆起,“跟巴比倫一樣,跟查爾斯一樣,她徹底死透了。她的頭被打破了。你聽到嗎?……有人謀殺了她,因此,在警察到達之前,誰也不能進去。”

“是這樣啊!……”賈維斯·威拉短暫沉默後說道。他盯著地面好一會兒,彷彿他被無助地固定在那兒,然後,手臂像帶著難忍的痛楚一般動了動。

他摸索著把菸斗塞回口中,然後突然飛速地說:“我剛碰到你的馬伕還是誰,說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卻不讓他出去。他說你要去騎馬……”

他抬起頭,一臉蒼白。

“我希望她死的時候不太痛苦,約翰。她很害怕那樣。我們要回主屋麼?”賈維斯·威拉捶胸頓足,嚎啕大哭著,臉上現出滿滿的疑問,“這都是我的錯,既然發生了下毒事件,我就不應該允許她在那兒睡。我沒料到她有危險,但我也不該……”

“你!……”約翰·博亨溫柔地說,“你是誰啊?能允許她?……”他上前一步,聲音變得銳利,“你知道我們打算幹什麼嗎?我們要玩偵探遊戲,找出兇手。然後……”

“聽著,約翰。”在他們要轉身離去的當兒,威拉差點被路邊的灌木叢絆倒,連忙抓住博亨的手臂,“我得知道什麼。現場怎麼樣?我的意思是,看起來怎麼樣?她是怎麼死的——我也說不清楚,應該怎麼措辭……”

“我想我明白的。她正在款待某人。”

他們繼續前行。

“最顯而易見的問題,”威拉又說,“我不能問,即使作為朋友,我也不能問,但只怕警察會問。你明白我的意思嗎,約翰?……”

“醜聞?……”對方問道。

令詹姆斯·本涅特驚訝的是,約翰·博亨毫不動怒。他似乎在大腦裡掂量著什麼,卻越發疑惑。他的瘦臉幾乎要浮現諷剌之色,但又一閃而沒。

“也許吧。如果她死在尼姑庵裡,也許會有醜聞,大抵如此吧。”約翰·博亨無助地點了點頭,“雖然這樣說很奇怪,威拉,但我根本不在乎,這種旁枝末節。她對自己的名聲毫不在意,我也不。”

賈維斯·威拉點了點頭,彷彿自言自語般說起來。

“好啊,”他說,“我想我知道原因。你知道她喜歡你——即使你對世界上別的事物一無所知,也深信她喜歡著你。”

他轉頭瞥向博亨的時候,彷彿第一次留意到詹姆斯·本涅特,趕緊直起身子。由於有陌生人在場,他立即閉上了口。

“抱歉,約翰。請你……”賈維斯·威拉很無奈地點頭道歉。

“請你原諒,本涅特先生。今天早上,我們誰都不在最佳狀態。”

他們一路無言,到達主屋,約翰·博亨帶他們走上側門的樓梯,正對著本涅特的車所停的快車道。在樓梯最頂處,他們看到一個人,正從門上往外偷看,一見他們,連忙把頭縮了回去。

那個傢伙正是湯普森,他已經不是僕人之中,一個道貌岸然的榜樣,而像個精明的鬼。他身材矮小,頭上寸草不生,滿面橫溝豎壑,像是因為知道這個家族裡,太多的秘密一般,眼裡透著忍讓之色。佈滿血絲的眼睛,腫脹不堪的下顎,彷彿給他戴上了可敬的面具。

約翰·博亨說道:“圖書館。”並停下來與他稍作商量。威拉則一馬當先。本涅特覺得自己正陷身於一個狹窄走道組成的陰暗迷宮中,鼻子裡嗅著舊木頭的氣味,腳下踩著椰子做的地毯。路上在出其不意之處會有臺階,斜牆①上裝有格子窗戶。

他忘記了自己早就已經寒意透骨,直到賈維斯·威拉把他帶到一個大房間裡。房間的一面牆上,是都鐸式樣的窗戶②,另外三面全是書。這屋裡很簡樸,石頭地板上,鐵書架繞牆而立,裝飾燈架中垂下數盞電燈,火爐前面,擺著鋪了織錦軟墊的傢俱。壁爐上方也擠著書,爐中燃燒的木塊,發出低吼聲。

詹姆斯·本涅特只覺得眼花繚亂,不由冷得一顫,才想起自己已經精疲力竭。他癱倒在一張鋪上軟墊的椅子裡,凝視著被火苗映紅的弓形屋頂。暖意滲入他的肌膚,他想閉上雙眼。他微微轉頭,看到窗外靜止不動的烏雲,以及褐色斜坡上面,出現車輪印的雪地。整個房子異常地安靜。

“你看到她沒?”賈維斯·威拉問道。

詹姆斯·本涅特瞬間驚醒過來:“看到了!……”

賈維斯·威拉背對火焰站著,兩手交疊身後。火焰把一束灰色的光,投射到他的頭髮上面。

“真是湊巧,我不得不這麼說。”他語速驟然加快,“我想問,為什麼你剛好會在這?”

“是意外。我剛從鎮上開車回來,半路上聽到博亨大喊著什麼,同時又有條狗不停地吠……”

“我明白了,”賈維斯·威拉點頭說,用手揉揉眼睛。低沉的聲音變得更快更柔和,而且充滿暗示的意味,“我認為,你比約翰·博亨要冷靜。你留意到什麼線索了嗎?任何對我們有幫助的線索?”

“沒有多少。她是……”

詹姆斯·本涅特粗略地描述了一下現場。賈維斯·威拉將手臂撐在壁爐架上,凝視著爐中的火苗。看著他原本優雅,如今卻略顯無力的側面。詹姆斯·本涅特心想:他真是個便衣偶像,戰前的大人物,還會與時俱進;他一臉莊嚴,從某種意義上講,具有莎士比亞的氣質;他明智決斷、講究邏輯、詼諧幽默,堪稱家族之友。如果約翰·博亨有個侄女(想起來,他提到過,自己還真是有個侄女),她可能會稱威拉為伯父。

“很可能,”他心不在焉地繼續道,“她正跟某人喝酒,然後發生了一場小規模打鬥……”

“真不明智啊,竟然得出那種推論。”賈維斯·威拉一邊說著,一邊微笑著望向一邊,“實際上,我還為她的健康,喝了一盅呢。”他直起身子,開始快步走來走去,“言歸正傳,情況很糟糕……你確信那些燃過的火柴是線索嗎?”

詹姆斯·本涅特住口不言了。房間對面的門倏地關上,彷彿陷了進去。約翰·博亨走到壁爐前,把手攤在火上。馬鞭在他的手腕上綁成一圈,一頭垂了下來。他甩了甩手,鬆開結在喉嚨處的羊毛圍巾,解開斜紋軟呢夾克。

“湯普森,”他對著火焰說,“過一陣子會端咖啡來。詹姆斯老兄,你的包被帶上樓了,車也開進了車庫。你可以去洗個熱水澡,換下白領結。”他又轉過頭去,“順便問一下,燃燒過的火柴是怎麼回事?”

“我多希望,”賈維斯·威拉從容地說,“我們能把它栽贓到一個強盜頭上。”

“什麼?……”約翰·博亨詢問道。他似乎有點猶豫。

“你看……瑪莎被殺的時候,有沒有注意到散落一地的、燃過的火柴棒?”

約翰·博亨憤憤地說:“我不關心燃燒過的火柴棒。不,我沒有開燈。總而言之,你們出什麼毛病了?……有話就大聲說啊!……”

賈維斯·威拉走到壁爐另一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