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六章 踏雪無痕

詹姆斯·本涅特稍微站過一邊,俯視著那個女人,讓黯淡的燈光,全部投射到她的臉上。

真奇怪,最初大吃一驚,導致大腦一片空白的時候,他並沒有聯想到幽靈,或者產生幻覺,覺得自己無時無刻,都會看到瑪莎·泰特的臉。當頭昏眼花的感覺減輕了之後,他只期盼這場謀殺鬧劇,終究不過是一個恐怖的笑話,一場有欺騙性、有預謀的噩夢,然後想大笑出聲。

接著,他發現那並不是瑪莎·泰特,這對他打擊更大。下一秒鐘,在格子窗的陰影中,他簡直要懷疑,兩個人根本沒有相似之處。這女孩更嬌小玲瓏,烏黑的頭髮隨意挽在耳朵後面,身穿灰白色套頭外衣和黑色裙子。只片刻之間,對方臉頰的輪廓、惡作劇般的姿勢、黑眼睛的厚眼瞼,就都到了詹姆斯·本涅特的眼前。

可是,他忘了她已經受傷了。他聽到她的聲音,並不是瑪莎·泰特。

“約翰……”她剛剛開口,又把聲音嚥了下去。她熱切地抬起頭來說,“約翰?你不是去看……不,天哪,我在說什麼啊?……關於露易絲·卡拉維小姐。她一切安好,確實如此。她大受打擊,我讓她平靜下來了。她不認識我,從昨天晚上以後,她就開始歇斯底里,一直嘗試去……”說話牽動了她的傷口,她又把手放在喉嚨上,壓下噁心,並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但我希望,你把懷恩醫生叫來,還有……”

她停住了:“天哪,你不是我伯父!你是誰?”

“鎮定一點,”詹姆斯·本涅特溫和地說,從心底裡湧上一陣罪惡感,“沒什麼。就是字面意思,沒什麼。我是你伯父的朋友,名叫本涅特。看,你受傷了,讓我……”

“不,我沒什麼事,露易絲小姐才……哦,詹姆斯·本涅特!……天哪,我認識你,露易絲談及過你,是你帶她父親環遊紐約的。你要幹什麼?”她快速移動到門前,“我宣告,你不能進去!你確實不能,她沒有穿睡衣。”

“呃,這算什麼啊?”詹姆斯·本涅特頓時大吃一驚,驟然間停了下來,“有人發瘋了,還扼住別人的脖子……是她乾的吧?”

真是難以想象!他記得那個滿面雀斑、懶散寒酸、笑容機械的女孩子,只是遠遠地站在卡尼費斯特殿下身後,平靜不語,卻聰明能幹,能熟練地為他處理信件,父親卻不允許她喝兩杯雞尾酒。

“發瘋了?……”凱瑟琳·博亨重複道,儘管講話讓她痛得厲害。她虛弱地笑了,“露易絲·卡拉維?……天哪,她簡直控制不了,她已經歇斯底里了,在昨天晚上,發生了那些事情之後……哦,別傻了,我自己也覺得很糟糕……”

“我知道你不會這樣。”對方冷酷地說,身體前傾,此時,她倚著牆,想把身體支起來。

“你到底想幹什麼?放過我!……放過我,你聽到了嗎?”

他把這位一臉茫然、心驚膽向的女士,徑直拉向他的房間,一腳把門踹開,她問他是不是發瘋了。然後,他讓她坐在斜牆邊,靠著窗戶的椅子的軟墊上,一來這樣比較舒服,二來他想借光線,好好地看一看她的臉。

在仔細觀察凱瑟琳·博亨之前,他翻箱倒櫃,找出一瓶白蘭地。詹姆斯·本涅特覺得:在英國,隨身帶一瓶酒,真是明智的選擇,不然,酒店早早無情地關門之後喝什麼。他回來時,她倚在窗戶邊的角落,憔悴稍減,露出憤怒抑或是放鬆的表情。

“不……”凱瑟琳·博亨快速地說,“我很好,不要白蘭地,謝謝。”

“喝下去!……為什麼不喝?”

他想,正因為精疲力竭,她當時才不由自主地,透露了真相。

“因為莫里斯伯父會說我喝酒了。”凱瑟琳·博亨扭捏地說。

“好伯父莫里斯!……拿著……”詹姆斯·本涅特強把酒杯塞在那女孩兒的手裡。

凱瑟琳·博亨帶著痛苦,困難地把酒嚥了下去。詹姆斯·本涅特把一條毛巾浸入水中,取出來擰乾,努力調整著位置,將它圍在她脖子的紫色淤痕處。

“好些了,那不錯,喜歡嗎?”

“當然。”凱瑟琳·博亨點頭笑著說。

“再喝一杯如何?……”詹姆斯·本涅特笑著拍了一下手,“不?先等我把這毛巾固定在你的脖子上,然後,希望你告訴我,是什麼把你的朋友——比如說尊敬的露易絲·卡拉維——弄成那樣的。”

這種稱謂從詹姆斯·本涅特的嘴裡說出來,讓他霎時有種荒誕的感覺,因為就他所見,那個謙遜低調的女孩兒,一直都坐在比其他人都低矮的椅子上。

“你的朋友之一,比如尊敬的露易絲·卡拉維,陷入歇斯底里還企圖殺掉你。坐著別動!……”

“我說,你讓我完全手足無措了。把那條毛巾給我吧。”

凱瑟琳·博亨一邊打岔,一邊微微一笑,擺出一副正在辦公的機敏模樣。當她倚回斜牆窗戶上面的時候,他仔細端詳著她。

相似性?……如果不是因為某些意外,或者燈光的惡作劇,詹姆斯·本涅特懷疑:自己完全不會留意到。

凱瑟琳·博亨那安靜、隨意、略帶緊張的樣子,讓她自有一種美感。臉色蒼白,不施脂粉,眼睛上方細細的眉毛,在轉角處稍稍上揚,黑褐色的雙眼,透著出奇明亮的光芒。比起瑪莎·泰特,她的目光毫不轉彎抹角,卻又透出強烈的困惑。不過,這兩位女士都有厚厚的眼瞼、嬌小而柔軟的嘴巴和細細的脖子。

那又如何?……這是這幢會吸人魂魄的陰暗別墅裡,又一個在夢中受害的人嗎?……在博亨兄弟華而不實、反覆無常的詭異行為背後,她處於一個無關緊要的位置,就如安靜的露易絲·卡拉維小姐之於卡尼費斯特殿下?聽到約翰·博亨用漫不經心的語調,提到小凱特的時候,你會明白一切。他想起賈維斯·威拉說過的話。

“你得原諒我,”凱瑟琳·博亨以自己特有的緊張方式說道,“如果我心煩意亂,或者說了什麼……蠢話的話,或者……我總在做出這種事情。但是,我很喜歡露易絲。她從來都沒有機會。她父親……你認得的吧,不是嗎?”

“我認得他的聲音。”

“是的,是的,我就是那個意思!……”凱瑟琳·博亨點了點頭,“你明白了。露易絲喜歡你。她跟朋友們在一起的時候,會變成完全不同的人。我希望我們都……”她往窗外凝視了一陣,又把頭轉回來,一本正經地對詹姆斯·本涅特說,“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斯特拉說——她是今天早上,給我端茶的女傭——他們都在樓下,討論瑪莎·泰特被害的事情,那是真的。是真的嗎?是嗎?……”

她屏住呼吸,詹姆斯·本涅特只得無言地點了點頭。

“斯特拉說她受傷了,被殺了,就在水榭裡面。她的頭上——傷痕累累,是約翰發現的。這也是真的嗎?”

“恐怕是的。”詹姆斯·本涅特點頭答道。

凱瑟琳·博亨再次轉頭望著窗戶,肩膀僵硬,眼睛也閉上了。

沉默了一會兒,詹姆斯·本涅特突然靜靜地問:“那麼,你喜歡她嗎?”

“喜歡她?……不,我討厭她。”凱瑟琳·博亨話一出口,立即感到後悔了,急忙搖頭糾正,“不,也不是!……只是,神哪,我嫉妒她。”

詹姆斯·本涅特無話可說了,他感到緊張不安。他起身從自己的行李中,摸出一根香菸。這女孩帶來的影響,將令人困擾,只是之前沒有人留意到……

凱瑟琳·博亨又說了起來:“你知道是誰幹的嗎?”

“不知道。不過,他們都認為:是別墅裡的某個人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