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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重新開局

“我看……”莫里斯·博亨一手緩緩地,拂過另一手的掌心,宛若在擦拭石板一般,他開口說,“我看大家都將近就緒,該去進行亨利·梅利維爾爵士提議的,有趣的實驗了吧?”他本在凝視雙手,又收回目光往上望,“我要說,任何跟謀殺瑪莎·泰特小姐的真兇相關之物,這種實驗當然是無法引領我們去發現的。儘管基於亨利爵士的明確要求,我忍住沒有向諸位,講出事實來——那就是迄今為止,某位紳士將要處於自我辯護的狀態——然而,我們自身尚有疑竇。但是……”

詹姆斯·本涅特究竟是怎麼撐過那場晚飯的,之後他完全不記得了。在他下樓梯之前,有什麼東西強迫他到查爾斯王的房間去,完全違背了他的性格和意願。他很不滿意,腦海中盡是蠢蠢欲動的恐懼,對事情不知道會如何發展的恐懼,直至看到房間,壓下諸般想象。之後,他反而希望自己不曾來,這就是代價。

波特警官站在走廊的門邊守衛著。房間裡沒有燈光,只有一抹慘白的月色穿過窗欞。但通往秘密樓梯的門開著,從裡面卷出一陣強風,手電筒的光線在底部搖晃著,亨利·梅利維爾爵士正低聲跟馬斯特斯說著什麼。

他走到這扇門邊上,絲毫沒有意識到,樓梯有多高、多陡、多麼危險:聞之若地窖的石牆,夾著不平坦的石階,似乎一直陷到深淵之中。馬斯特斯的手電筒,突然照在他的臉上,幾乎讓他失去了平衡。然後,光線重新照向下方,落在另一張臉上,那張扭曲的臉,仰在某個臺階上,燈光照來眼睛眨也不眨。

吃晚飯的時候,詹姆斯·本涅特剛剛跟五個人——亨利·梅利維爾爵士、莫里斯·博亨先生、賈維斯·威拉、凱瑟琳·博亨小姐和露易絲·卡拉維小姐——坐下不久,莫里斯就把飯局,變成了駭人聽聞的儀式。除了主人,所有人都意識到,出現了新的緊張狀態,儘管沒被告知,卻都像知道死亡再次蒞臨這所房子。

莫里斯·博亨到達圖書館的時候,自從在英國登陸後首次看到露易絲·卡拉維小姐。她坐在火焰附近,穿著深藍色的外衣,一頭深灰色的頭髮,平順地從中間分界。在內心不知如何形成的圖畫中,他總是記得她稍顯矮胖,雀斑滿面,年齡大約是二十八歲。他很驚訝地發現,她現在顯得很瘦小,眼睛周圍有黑眼圈,但出奇的有神。情緒上的緊張,讓露易斯·卡拉維小姐看起來像幽靈,但遠不是一個邋遢的幽靈。她的年齡大概有四十歲。

莫里斯·博亨咕噥了一兩句陳腔濫調。沒什麼好說的,他也不會錯上加錯,試圖說什麼。她機械地笑著,舒展開雙手,又緊握住一條手帕,雙眼凝視火焰,似乎忘記了其餘一切。

莫里斯·博亨——拾掇得整齊高雅——十分親切,讚美著自己提供的雪利酒,用以“代替令人憎惡的雞尾酒”。他空洞的笑意在屋頂下回響。賈維斯·威拉安靜謙恭,但又開始在圖書館裡,大步走來走去,你會發現他需要刮鬍子了。

當亨利·梅利維爾爵士笨重地走進來,殷勤地對每個人眨眨眼睛、低語問候,詹姆斯·本涅特覺得,他們都有點吃驚。他不知道晚間實驗的事情,是否被人提過。

凱瑟琳·博亨最後一個進來,穿著樸素的黑衣,並沒有佩戴飾物,但雙肩在黑格子的襯托下閃閃發亮。

對詹姆斯·本涅特而言,凱瑟琳·博亨的出現,突然加劇了小組內的恐怖氣氛。她是活生生的人,他感覺得到她身上的溫暖和美麗;而其他人,也許只是戴了面具的妖怪,其中有一人必定如此。現場瀰漫著不確定的邪惡氣息,讓走進來吃飯,變得十分怪異,而進食則更怪異。當然,一走進黯淡模糊、微風吹拂的餐廳,他們就回到了主題,這也許是意外吧。

“我命令!……”莫里斯·博亨對著燭光點頭說,“多拿一張椅子到桌旁……”

腳步的刮擦聲,好像變得動搖起來。

“多一個位子?”凱瑟琳·博亨說。

“給卡爾·雷格先生準備的,當然……”她的伯父溫柔地指出,“假如他恢復過來,下樓來吃飯的話,就用得上了。你沒誤解吧,凱特?……”他向湯普森點了點頭,笑意變為輕度的驚訝,“埃默裡先生跟我說,他今天晚上不在狀態,沒有辦法跟我們坐一起吃飯……”

“你有話要說,亨利爵士?”他快速補充道。

“有嗎?……”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咕噥道,“好吧,那兒,聽著!……我一定是在想別的事情了。我只是在想,卡爾·雷格那傢伙肯定有好體格。”

響起椅子刮擦地板的聲音。

“最特別的是,他會負隅頑抗到最後一刻。”莫里斯·博亨同意地點頭說道,“我想,即使那是絞繩的末端①也一樣。”

他惡鬼般的精神高漲著,似乎正鞭策他不要停下來。

桌子某處,傳來了湯勺刮擦盤子的聲音。

“過來,凱特!……你確實要吃點。我推薦這道湯。如果你堅持衣衫不整地來吃飯的話,就得吃些東西保暖。還是說那種元素,你已經具備了?……我們來自美國的這位年輕朋友,似乎……呃……同樣缺乏胃口,從桌上的食物,可以推演出此結論,我可以這樣說嗎?……是啊。但於主人而言,此並非讚譽。當然——啊,我的孩子,你不會認為正跟波吉亞進餐吧?”

“不,先生!……”詹姆斯·本涅特說。他覺得一個小錘子,開始不熟練地敲擊著太陽穴,於是他抬起頭,“與波吉亞在一起,你至少會知道能期待些什麼。”

“不過,當然……”莫里斯·博亨用規勸的語調說,“當然,美國人的……呃……‘進取心’和創造力,會為各種問題,找出快速解決方法,比如烹飪和戀愛嗎?……你害怕有毒,還是尚未找到給波吉亞下毒的方法?”

“不,先生……”詹姆斯·本涅特說,“我只要蓖麻油。”

“得喝點你自已的湯,莫里斯伯父。”凱瑟琳勸誘道。她突然往後傾,開始歇斯底里地大笑起來。

大房間裡迴響著一絲微弱的聲音,猶如微風輕拂過燭光,象徵著有新人到來。賈維斯·威拉陰沉而諷刺的目光掃過桌子。

“我說,莫里斯……”他評論說,“我不想打斷,關於湯和毒藥的愉快論理。但是,我們暫時還是理智些好吧?……首先,這些東西聽起來,都不會很愉快……”

賈維斯·威拉停了下來,又顯得陰沉而迷惑,就跟那個下午一樣;現在他好像在詛咒自己,說了一些計劃之外的話。

“我不介意!……”露易絲·卡拉維小姐用細小而清晰的聲音說。她先研究著桌子,然後抬起頭,“我並不打算對自己下毒,你是知道的。我想做的是乘火車回到鎮上,看看父親身體是否安好,而且情緒不是……很沮喪低落。”

他們尚未把約翰·博亨引起的麻煩告訴她,從她清澈的聲音裡,可以聽得出來。但是,詹姆斯·本涅特快速地望向莫里斯·博亨,想著他會順著露易絲的話——至少一部分——說下去,說出那雙撲閃的灰色眼睛裡,糾結著的想法。

莫里斯·博亨彷彿掂量著幾把手術刀,考慮要拿哪一把。他選了第二把。

“乘火車回到鎮上?……”他重複道,“我很確定,我們皆稱讚你對父親的關懷,若舍弟約翰在此也是這樣。但是,我怕警察未必如此通情達理。也許沒有人聽到?……”莫里斯·博亨點頭長嘆一聲,“啊!好吧,我們將去扮演昨天晚上的角色了,重新上演在查爾斯王房間的樓梯上,對可憐的瑪莎·泰特的謀殺未遂事件,亨利·梅利維爾爵士認為:這對破案十分有幫助。此刻我不必多言,如果我打擾了任何人的晚餐,我將深深地表示懊悔。”

桌旁出現一陣小騷動,似乎更多是因為驚訝。湯普森熟練地走進來,彷彿每個人都意識到他的出現,現場陷入漫長的沉默。碗碟的移動顯得出奇地大聲。

儘管詹姆斯·本涅特沒有抬頭,他發現自己在觀察每個人的手。各人的手,都放在擦得發亮的黑橡木桌上,動動停停,在銀器間穿梭。

莫里斯·博亨雙手苗條,手背上數行凹陷處伏著黑影,他兩手正互相擦拭,動作形如洗濯。凱瑟琳·博亨小姐的粉紅色指甲,在橡木上發出輕輕刮擦的聲音。賈維斯·威拉的手指很大,呈竹片狀,食指慢慢敲著勺子邊緣。露易絲·卡拉維的手,如盤子的圏狀亞麻花紋一般白皙,她雙手互絞,一動不動……

接著,詹姆斯·本涅特望向卡爾·雷格的空椅子,記起樓梯底部的一個場景,某人的手還在那裡忙活著……

“這是什麼胡話?”賈維斯·威拉問。

“我相信,沒有人有異議吧?……”莫里斯·博亨笑著說,“對亨利爵士而言,這極度離奇……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