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憶起當年的慘劇，不由得心痛如割，額頭上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前輩休息一下吧。”穆長風環視一週，現實在沒有可以安睡的地方，眉頭漸漸皺在一起，道“連個簡單的床都沒有嗎？”

白羽道“我很少睡覺，有時支撐不住了，就靠著石頭門框將就一下。”

穆長風微微一嘆，“您何苦這樣折磨自己。”

他尋了一個乾淨的角落，用手帕擦拭了一番，扶著白羽靠牆坐下。

白羽在他身邊，湧起一種從未有過的心安之感，彷彿一隻在冰天雪地中迷路了許久的雛鳥，乍然之間找到了一個溫暖安全的巢穴，寒冷、恐懼離他而去。

“給我講個故事吧。”白羽蜷縮著身體，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語氣中帶有一點祈求之意。

“講故事？”穆長風啞然失笑，想起自己幼年之時，父親總是在他臨睡之前講個有趣的床前故事，此時的白羽像極了一個可憐可愛的孩子，哪裡像個心狠毒辣屠村滅戶的魔物。

白羽道“白盞哥哥比我大了好多歲，一直把我當親弟弟般疼愛，小的時候，他總是給我講故事。”

“呃……”穆長風絞盡腦汁想了半天，實在不知該講些什麼。一陣寒風吹來，猶如女子悲傷的嗚咽之聲，令人心酸難耐。

白梅樹的枝丫在風中搖曳不止，月光下的影子像極了張牙舞爪的惡魔。一朵白梅隨風飄進屋內，落在穆長風的衣袖之上，散著淡淡的清冷的幽香。

穆長風用手掌托起白梅，瞧著心酸，道“既然前輩坦誠以待，晚輩自應當同樣坦誠，我就講講我母親的故事吧。”

白羽“嗯”了一聲，道“好。”

“我母親出生的時候，恰逢院中一株寒梅迎霜傲雪，凌冬綻放，外公有感而，為她取名叫‘如梅’，希望母親像梅花一樣高潔，傲骨錚錚，不懼艱難困苦。”

“‘梅花香自苦寒來’，有意思。”白羽微微一笑，道“我還是比較瞭解人族的，為女子取名，大多都用‘淑’、‘貞’、‘慧’、‘媚’、‘柔’之類的，要麼希望女孩子賢淑溫柔，要麼端莊秀美，你的外公倒是與眾不同。”

穆長風苦笑著搖搖頭，道“我外公是個難得的好人，卻做下了最令人痛心疾之事。為了我的舅舅，殺害好友之子奪取內丹，陷害好友是惡妖，最終導致家族幾乎被滅門，我的母親是在仇恨中長大，被雙子門收為愛徒，幾十年來一直痛恨妖族，屠殺妖族，已經到了是非不分的地步。”

白羽睜大了眼睛，呆呆地注視著穆長風，許久之後道“真看不出來，你會有一位這樣的母親。”

穆長風鄭重問道“前輩認為我該死嗎？”

“你怎麼能這樣問我？”白羽有些生氣，道“我與你一見如故，你瞭解我心中的痛，真心想為我排憂解難，你是好人，怎會該死呢？”

穆長風道“可是被我母親枉殺的許多妖族，不知有多少希望我死。他們恨我的母親，恨屋及烏之下，自然是恨我入骨，想把我碎屍萬段。晚輩有個小妹叫婉蓮，就是被一個小狐鬼活活溺死的，而那個小狐鬼，本來想殺的人，卻是我的母親。”

白羽似有所悟，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靜，明明有千言萬語，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穆長風道“如果現在有一個死於我母親手中的冤魂想取我性命，前輩會不會救我？”

“當然會救你了。”白羽回答的斬釘截鐵，不帶一絲猶豫。

穆長風道“前輩是否認為，我母親欠下的孽債，不該由我來償還？”

白羽終於明白了他話中之意，臉頰一陣劇烈抽搐，險些落淚。

穆長風索性將話說的再狠一些“如果晚輩生活在一千五百年前的百橋鎮，您是不是認為我活該跟著那些惡人一塊陪葬？”

白羽的嘴唇輕輕動了幾下，仍然說不出一個字。

穆長風道“就像晚輩剛才說的那個村莊，河裡的魚因為毒魚藤生變異，咬死了村民。固然是村民自作自受的結果，可是那些孩子呢，什麼都不懂，無辜枉受牽連。那些魚也什麼都不懂，見人就咬。不知誰害過它們，更不知誰沒有害過它們，您說是不是？”

白羽沉聲道“我卻能分得清，你是這個意思吧。”

穆長風道“晚輩行走江湖多年，見到了太多冤冤相報惡性迴圈的慘劇。你報復我，我報復你，永遠沒完沒了。有道是‘冤有頭，債有主’，遭遇了不平之事，討回個公道乃是天經地義，但是牽連無辜和報仇雪恨是兩碼事，不過是為這個世界枉添了冤魂而已。”

白羽心中愧疚，卻不願表現出自己的愧疚之意，扭過頭去。

穆長風道“您由神獸墮落成魔，縱然是順應了天意，乃是自然對人族的懲罰，但是殺戮太過，也違背了上天有好生之德的初衷。適可而止，方為正道。”

白羽強忍眼中淚水，道“你口才真是不錯，好了，別說了。”

穆長風挪動一下身體，為白羽擋著夜晚的寒風，道“您好好歇息一下吧。”

白羽閉著眼睛假寐片刻，道“你剛才說雙子門，應該是秦薏蘿的兩個貼身侍衛創立的那個門派吧？”

“正是。”

“哼。”白羽輕輕冷笑一聲，盡是不屑鄙夷之意，“本是一對孿生兄弟，愛而不得，因愛生恨，荀子嚴同樣如此，秦薏蘿惹下的情債可不少啊。”

穆長風道“晚輩聽聞秦宮主和九尾狐妖傳出了一段情事，那對兄弟為此生恨，實在可笑，難道他們不知自己恨錯了人？”

“他們哪裡是痛恨九尾狐妖。”白羽輕輕翻了個身，道“蕭弋曾在隱仙國生活了數年，同情妖族比秦薏蘿更甚，明白我的意思嗎？”

“原來如此。”穆長風恍然大悟，忍不住氣憤難耐，“那兩兄弟愛而不得，遷怒於妖族。世世代代教導弟子以滅盡天下群妖為己任，教匯出一個又一個的偏執狂，害了太多人。”

白羽笑著道“那兩兄弟雖然偏激，但好歹還知道自己愛從何來，恨從何起，終究還是明白人。有的人啊，心中有恨而不自知，一直覺得自己傾盡所有在付出，以為自己愛的很偉大，好生可憐。”

“前輩是說大師？”

“你以為他是什麼樣的人？”

穆長風冷靜思忖片刻，答道“德高望重，悲天憫人。”

白羽哈哈大笑，道“給你一句最簡單的解釋，蒼蠅不叮沒縫的雞蛋。我想利用他，也得有機會下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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