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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取死之道

馮開運引著朱翊鈞來到春緣樓的地窖,這裡平時是用來儲藏美酒的地方,又有特製的鐵門和閂鎖,即便是春緣樓的人也很少到這個地方來。

馮開運蹲在地上、摸了摸一個看上去平平無奇的酒壺,居然從中間把那個酒壺給整個掰開,露出了裡面的木製拉桿。

馮開運輕推拉桿,陰暗封閉的地窖內傳來齒輪和絞索轉動出的“咔咔”聲,一處暗道緩緩在兩人面前呈現。

暗道由磚石鋪就而成,平整圓滑而且異常堅固,即便是朱翊鈞這樣的成年人、稍一彎腰就能暢通無阻,很難想象以明代的工藝、民間居然能做到這種地步。

暗道的兩邊每隔兩米就有一盞牛油巨燭、將整個暗道照得亮如白晝。

就在朱翊鈞為暗道的設計嘖嘖稱奇時,一陣陰風忽地從暗道深處傳來、將兩側的燭火吹得忽閃忽滅,原本燈火通明的暗道突然變得陰暗森冷起來。

若隱若現的慘叫與哀嚎聲被這陣陰風從暗道深處送出,簡直就像在地獄深處掙扎的怨靈在哀嚎一般,那陣聲響縈繞在他耳邊久久不願散開。

即便以朱翊鈞的見識和膽色、此時也不禁駭得面色白,他的背後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冷汗浸溼,心有餘悸地看向身旁的馮開運。

“這裡面到底有些什麼?看上去怎地這樣晦氣......”

馮開運倒是神色如常,再醜惡恐怖的景象、見多了都會習以為常的,他在心裡鄙視了一番朱翊鈞的大驚小怪,面色仍舊是一副笑呵呵的謙恭模樣。

“這裡隔一段時間就會出一些怪事,習慣了就好。請繼續跟我來吧。”

走過狹長的地道、視野突然變得開闊起來,這春緣樓後院的底下居然被整個掏空,變成了類似大型地牢的設施。

地牢內部被十幾個小型房間分開,每個房間都用厚重封閉的鐵門密閉起來,除了一些極小的通風口便再沒有多餘的裝飾。

不知是否與設計者的刻意為之有關,這些通風口前都是潮溼臭的牆面,而且刻意避開了光線。

這樣牢房內部就永遠見不到光亮、連燭火都不可能,這對人的肉體和精神都是一種極大的折磨,普通人要不了多久就會出現輕微的精神疾病。

在這種牢房待的時間久了,身體會被江南的溼熱之氣侵蝕,輕則落下一輩子的病根、重則直接不明不白地死在監牢之中。

這類狀況在大明有一種統一的稱呼瘐死。

指的是犯人在關押期間、因為身體問題死在了大牢裡,這種現象在大明屢見不鮮,刑部的題本上每年都會出現上千次這樣的字眼。

其實說白了就是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大牢裡,要麼是官員刻意為之、要麼是刑部懶得去核查死因了,就通通以瘐死作為理由報上來。

大明的司法體系雖然稱得上完善,但落實到地方上就堪稱一塌糊塗,大部分地區那是一點法治的成分都沒有、初於徹徹底底的人治狀態,治安狀況完全取決於地方官的良心。

地方官想誣陷一個人、在中央做成鐵案確實很難,那需要大筆的人情和銀子,還很容易把自己的把柄送給政敵。

但如果物件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平民、那事情就簡單地多了,直接以辦案為名把人捉到班房裡、說什麼都不放人也不查案就行了。

以大明衙役的平均素質,犯人被敲骨吸髓、最後不明不白地死在班房裡只是時間問題。

鳳陽當年就出現過類似的事件,刑部覺得一起案件證據不足,把知府的審理結果打了回去,計劃秋後處決的四人當場釋放。

知府勃然大怒,以查案為理由、把刑部剛剛釋放的四個人又捉了回來,逼得他們在菜市口站了整整三天的枷,活活把四個人全都站死,完事了才報一個“瘐死”糊弄糊弄。

這種惡性事件立刻引得閣老們雷霆震怒,內閣直接下派御史和欽差詳查,那個知府也沒什麼遮掩的意思,十分坦然地承認了自己的罪行。

這起事件最後的處理結果十分滑稽,因為參與審案的官員都認為知府把人捉回來是符合流程的,不能因此處罰他、連申斥都不行。

至於那四個人被站枷站死?底下的衙役胡作非為罷了、跟知府有什麼關係?

誰做的惡就罰誰,那幾個動手的衙役斬立決,知府嘛......寫份檢討意思意思就好了。

左右不過死了四個泥腿子而已嘛,大家何必因為這個撕破了顏面呢?都是士大夫,做事體面點。

大明民間的亂象大概就到了這種程度,朱翊鈞翻看卷宗時忍不住苦笑幾聲,朝廷腐敗到這種地步,他這個皇帝居然還沒被憤怒的農民軍拽下去砍腦袋。

朱翊鈞閒來無事時,曾經翻閱過錦衣衛的卷宗來滿足自己的獵奇心理,這種設計就算在錦衣衛眼中也是缺了大德,不是天子恨之入骨的要犯、絕不會有這種待遇,沒想到這種設計今天能在民間見到。

朱翊鈞好奇地扒在通風口往裡面看了一眼,一副足以令他終身難忘的地獄景象映入眼簾。

他不知道應該怎麼去形容眼前的場景,只粗略地掃了一眼,朱翊鈞便逃也似地奔到一邊扶著牆乾嘔起來,歇了許久才緩過一口氣。

“我剛剛看到的......是我想象中的東西嗎?”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的,這種程度對您來說太重口味了?沒關係,裡面還有不同的玩法。”

“所以,你是知道這裡生了什麼的。”

“自然,這裡‘貨物’的來源和清潔就是小人在負責,小人有十分充足的經驗。”

馮開運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地挺起胸膛,朱翊鈞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走向地牢最深處的那個房間。

燈影綽綽之下,肥虎扭動著他肥碩的身軀拼命揮舞皮鞭,皮鞭雨點一樣落在一塊肉上、出清脆的聲響,那就是朱翊鈞此行的目標。

朱翊鈞本來還在思考要不要留這二人一條命,現在看來不用想了,他們皆有取死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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