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好後事,朱翊鈞終於長舒一口氣,眼神慢慢渙散開來。
“我本想一切結束之後,就在京城置辦個很大很大的宅子,大到能讓你在裡面養馬那種,我們餘生就住在那裡,讓你像一位真正的公主那樣生活……”
“但現在看來一切都沒可能了,我將永遠虧欠著你,作為一個混蛋死去了……”
清兒此時已經哭得不成樣子,她的手搭在朱翊鈞肩上想用力晃他,但又知道那樣只會讓朱翊鈞死得更快。
她實在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只能抱緊朱翊鈞、把頭貼在他逐漸冰冷的胸口,想用體溫稍稍緩解他身上的寒意。
“我不在意的……我真的不在意!做什麼都好,只要能幫到哥哥,只要我們還能在一起就好。”
“求你不要死好不好……繼續看著我呀……我保證以後會很聽話,再也不惹哥哥生氣了……”
耳邊清兒的哭聲漸行漸遠,疼痛和寒冷漸漸消退。朱翊鈞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溫暖的軟榻上。
他眨眨眼,眼中再也看不到清兒的身影,嘴裡只剩下無意識的呢喃。
“你是個好孩子,應該有自己的人生……我們的緣分盡了,希望你能善用我留下的那些東西。”
“逃吧……不要為我報仇。”
說完這句話,朱翊鈞打了個嗝、將最後一口氣吐了出來,胸前的起伏逐漸平息。
清兒無力地爬在他身上,過了很久,哭聲終於平息。
她一臉茫然地看看四周,好像完全不能理解剛剛生了什麼,神情呆滯而疑惑。
直到低頭看見朱翊鈞的屍體,她的表情才有了幾分溫柔與靈動,小心翼翼地用手背擦拭他臉上的血跡。
周圍的官兵拔出兵刃,小心翼翼地圍上去,但清兒就跟沒看見一樣,仍舊痴痴地伏在屍體耳邊悄聲說些什麼。
閣樓上的馮保不無感慨地搖搖頭,自他進入司禮監之後,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這麼真摯的感情了。
“真是兄妹情深啊......你們下去把她處理掉,不然長大以後又是個禍患。”
既然事情已經做了,那就得把事情做乾淨。
從錦衣衛們的描述來看,這個小姑娘在南漳賊中擁有不小的聲望,今天不殺她,日後必有禍患!
“且慢!請公公三思!”
就在錦衣衛們轉身下樓時,閣樓的陰影裡忽然竄出個穿著粗布服裝的胖子,看上去與這裡的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衛兵和錦衣衛們嚇了一跳,連忙站到馮保身前將他團團護住。
這傢伙什麼時候站在哪裡的?在場這麼多高手居然沒一個人現他!萬一他是混進來行刺,那現在恐怕早就已經得手了!
胖子見狀連忙高舉雙手示意自己沒有攜帶武器,對馮保露出一個卑微的討好笑容。
馮保躲在錦衣衛們的保護裡心神稍定,上下打量了這個胖子一眼。
他認識這個人,這個胖子叫徐四,就是他把匪的行蹤出賣給張居正的。
本來徐四隻有資格在樓下候著,等他招待完晉黨再接見他說幾句客套話打走。
但趁著錦衣衛們闖上樓的混亂,徐四硬是混在人群裡擠到了樓上,站在這半天也沒人現他,這個存在感是不是有些低地離譜......
徐四絲毫沒有把眼前虎視眈眈的衛兵放在眼裡,他又朝馮保彎了彎腰,竭力做出一副謙卑的模樣。
“請您再仔細看看那張臉......不覺得就這麼殺掉她實在太可惜了嗎?”
馮保挑了挑眉毛,又拿起千里鏡細細端詳了一番跪坐在地上的清兒。
不知為何,他忽然想起另一個人——張居正的女兒,張靜初。
正常來說,外臣的家眷是不能隨意進出紫禁城的。
就算皇室要刻意對某位大臣展示恩寵,也頂多一個月召進宮兩三次而已。
但張靜初是個例外,馮保每旬都得在宮裡遇見她三四次,有時候還是在乾清宮裡遇見的。
張居正本來很反對女兒和皇室頻繁接觸,但後來不知為什麼態度緩和,主動把情況告訴了太后,表示一切聽從太后的安排。
太后默許了兩個年輕人的接觸,只是讓馮保多派兩個人在旁邊看著,只要兩人不做什麼太過逾矩的事情,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