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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者如斯

往後的幾天裡我時常感到羞憤。

有時只不過在平地上走著都會無端端踩空,或者把腳扭了,或者磕破點皮肉。雖然無關緊要,但足以讓人難堪。

遠處本就生活在這兒的人們幾乎每天都要三兩成行地聚頭議論,離我又始終保持著言語觸及不到的距離,這難免讓人懷疑是否關乎到恥笑和挖苦……

故,為了避免同他們產生不必要的矛盾,我總是獨往,繞道而行。

有趣的是後來誤會竟自己解開了。

那陣子我正呆呆地坐在兩級臺階上,沒覺身後什麼時候突然伸出柄藤條編制的掃帚。不管我聽未聽到,反正一個聲音直喊著讓我挪開,另一邊,藤條之末已經掃到我的肩頭……

“你以為我為什麼會想做席?”

“呼,鬼知道,誰在乎?我不過是個還剩五個恆星周就要下黃泉的老頭,職分話題對我來說已經是過去式了。”

我眉頭一皺。

結合著周遭古典庭院風格的建築,這才終於意識到“渾蛋魔君”把我安進了一個夕陽紅老人村。

他認為這裡很隱秘?

不對。

估計是覺得倘若我到了這種地步還沒能力自行生存下去,他便沒必要繼續“無微不至”地保全我了。

“原來你和?同歲?真看不出來。”

“你的意思是我還年輕對吧?”

外表仍像正值中年的老頭呵呵笑了一聲。笑得很真實,見不得任何惡意。

漸漸的,我也跟著笑了。畢竟知道他們根本不關心我到底經歷了什麼。

“所以你是怎麼做到的?”

“簡單。什麼事都照辦,什麼問題都不考慮,你的管道就沒那麼大負荷。”

“可?看著比你要老態多了,他怎麼也剩五個恆星周?原始種人的壽命都是一致的,難道不是嗎?”

他輕輕吹了聲玩味的口哨。

“先,第一個問題你問反了。其次,我只回答你的第二個問題。是的,在不受非正常因素干擾的情況下,原始種人的壽命永遠恆定。哪怕受到干擾,那也只能是減少,從來沒人能夠過大限,即使他的樣貌沒變……瞭解到這些,你可以曉得我想表達什麼?沒關係,是挺隱晦。我想說,其實,因為這點啊,我經常後悔。”

聽到這樣新鮮的論斷,我饒有興趣。

“老人家,看來你有故事啊。不介意的話,可以告訴我你在後悔什麼呢?你看起來精神極了。”

他凝望我兩秒,終於把掃帚拄到一旁。

“後悔明明擁有的日子一樣,偏偏有人已經滿頭白,可我卻要以這樣‘年輕’的姿態長眠咯。”

我默默地思考片刻,若有所悟。

“這…實際上有差別?”

“當然。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應該也會明白。”

“也許我現在就明白。這就像‘有些人二十紀就死了,等到八十紀才埋’?抱歉。說話急了點,無意冒犯……”

“不要緊。你說得對。”

“那麼你認為有的人還未到達他該有的終齡就蒼顏白地老死又如何呢?這值得與否?這是不是更令人惋惜?”

他思索著,緩緩將目光移向別處。

“得看你怎麼定義‘值得’。如果把它當作某種隱喻,我會說‘一個二十紀便被埋葬的人,活出了八十紀的年歲’。”

“所以值得。”

“不不不,你會錯意了,值不值得不是由他人決定的,我沒法子告訴你一個明確答案。但我要你知道,惜命,人所共有,如何接受死亡,人所皆不相同;想活和繼續活著分隔明顯,怕死和捨不得死又有區別……”

“只談談捨不得死罷。”

“好。捨不得死是因為什麼?”

“難於離別、仍有未竟之事以及嫉妒更長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