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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結局:“一場淒涼的戰役” 14501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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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驍勇的塔爾博特爵爺和法蘭西人的慘戰。

——莎士比亞《亨利六世》

這就是法蘭西人的剋星嗎?這就是聞名遐邇、人人懼怕、母親們都用他的名字嚇唬小孩,使他們不敢啼哭的那個人嗎?我看關於他的傳說都是編造出來的。

——莎士比亞《亨利六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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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格蘭在法國的統治氣數已盡,塔爾博特在1452至1453年對吉耶納的遠征是英國發起的最後一次努力。這場戰役體現了軍事技術的革新,證明法國加農炮比英國長弓更有威力。與此相對應,法軍的指揮官是一名白手起家的工匠,而英軍指揮官是一名大貴族、“勇敢的騎士”。

英國人幾乎不能相信自己喪失了諾曼底,但難民一波又一波從海峽對岸湧過來。一些官員在英格蘭找到了新差事,其中有幾個是諾曼底人,如聖皮埃爾領主“智者”拉烏爾和聖米歇爾山修道院長,還有一些人成為王室的“法語秘書”,受僱與法國方面聯絡。其他人就沒那麼幸運了,士兵的境遇最悲慘。卡昂指揮官安德魯·歐迦德爵士① 竭盡全力幫助手下計程車兵,他於1454年去世時在遺書中寫道,士兵們“身無分文地逃出諾曼底,與快要餓死的乞丐沒什麼兩樣”。據編年史家羅伯特·貝爾記載,英國籌集了一大筆錢,把這些士兵運到波爾多去“拯救和保衛國王的權利”,但這筆錢被挪用,士兵們只好留在英格蘭,“散落各地成為強盜和殺人犯”。境遇悽慘的不只是軍隊。1452年,曼恩的一些“教士、貴族、士兵等”請求亨利六世予以救濟,他們不得不放棄在曼恩的“大量教士職俸、土地、領主權、莊園和年金”,在法軍佔領諾曼底期間又喪失了攜帶在身上的財物,一家老小無所依靠,“在此期間大部分人徹底破產淪為乞丐”。這份檔案後附說明,表示請願沒有獲批,又沉重地寫道,當時很多請願者都窮困不堪,“一些悲慘的人生病、死去;另一些人因偷盜入監,甚至被判處死刑;其他人則留在法國境內,成為叛軍”。

法軍入侵諾曼底後,一則流言傳遍英國全境,說薩福克公爵及其政府將諾曼底公爵領賣給了法國人。1450年1月,前掌璽大臣、薩福克公爵的密友奇切斯特主教亞當·莫林斯在朴茨茅斯被基里爾的部隊當作出賣諾曼底的叛徒殺害,當時他正在給士兵發放薪水。莫林斯死前似乎說了些有關薩福克的話。1月28日,下院譴責薩福克公爵將領土出賣給法國人。2月,下院又指控薩福克在釋放奧爾良公爵一事中收受錢財,秘密策劃法國人入侵,收受賄賂後阻止援軍抵達諾曼底和吉耶納,還向法國人出賣英國在法防務機密。3月,薩福克又因叛國通敵、腐敗和治理不善被彈劾。亨利六世為保全薩福克,將他驅逐出境。4月,薩福克試圖逃往加萊,途中被一艘名叫“尼古拉斯”號的船攔截(有可能是約克公爵下的命令)。5月2日,薩福克被押到一艘小艇上,被迫把脖子放在小艇邊緣,劊子手用一把生鏽的鐵劍砍了6下,才把他的頭砍下來。

到了5月末,瑟堡陷落前,傑克·凱德(即“改良者”約翰)——一個有名的愛爾蘭人、殺人犯,曾在諾曼底短暫服役——在肯特發起了一場相當危險的叛亂。叛軍造反的原因之一就是認為政府出賣了在法國的領土,約翰·法斯托夫爵士也受到叛軍的不公正指責,認為他削弱了守備軍的力量。如果說還有其他原因的話,那就是政府的腐敗和壓迫,諾曼底陷落只不過是導火索罷了。一大批鄉紳和教區治安官都參與了叛亂,因而這次叛亂比1381年的農民起義更危險。叛軍抵達布萊克希思,一遇到王室軍隊就撤退了,而當國王退回科尼爾沃斯後又折返回來,於7月3日進入倫敦,釋放了關押在馬夏爾西的囚犯,並突襲了倫敦塔。叛軍抓住王室司庫薩耶和瑟爾勳爵,把他拖到奇普的一個小酒館裡並砍下了他的腦袋。由於叛軍四處掠奪,大部分凱德的追隨者都對其大失所望。7月5日夜,叛軍同(剛從諾曼底回來的)“好人斯凱爾斯勳爵”和馬修·高夫爵士率領的政府軍在倫敦橋上打了一場激烈的戰鬥。戰鬥持續了一整夜,叛軍最終逃離了首都。凱德被一路追擊到蘇塞克斯,在那裡被俘並處死。

薩默塞特公爵從加萊受召回國恢復秩序。他隨即被指控應對諾曼底陷落負責,在倫敦塔裡關了一小段時間,後來瑪格麗特王后把他救出來,恢復了他的權力。然而,他掌管的政府並不穩定,還要分出精力去應對法國的新災難,因為這時查理七世已將注意力轉向了吉耶納。

吉耶納已享受了幾年和平的時光,在1445至1449年期間,吉耶納向英國出口的葡萄酒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多。法軍對吉耶納的入侵一開始並不順利:吉耶納已效忠金雀花王朝300年,不像諾曼底僅有30年,吉耶納人普遍對英國公爵及其“遙控式”的治理保持忠誠。一佔領諾曼底,查理就在圖爾召開戰時會議,儘管這時已是年底,他仍下令立即進攻吉耶納。富瓦伯爵順阿杜爾河谷南下,佔領了15座城鎮;彭提維伯爵帶著一個強大的火炮縱列於10月攻佔貝爾熱拉克和巴扎。隨後彭提維向波爾多進發,11月擊潰了布朗克弗的民兵,進駐冬營地。英國人試圖集結一支軍隊,由裡弗斯勳爵率領支援吉耶納,但這支軍隊最終沒能啟航。

1451年4月,“奧爾良的私生子”也進入吉耶納,帶著火炮手比羅和一個更加強大的火炮縱列。他向波爾多進發,迅速奪取布萊、弗隆薩克和聖埃美隆,包圍了波爾多,使其成為一座孤城。雖然比什領主、嘉德勳章騎士加斯頓·德·富瓦率守備軍頑強抵抗,波爾多最終於6月30日投降。到了7月末,只有巴約訥還堅持效忠金雀花王朝,但這座城在8月20日陷落了。賄賂極大地加快了法國征服的速度:據說貝爾熱拉克指揮官莫里岡·德·比德隆出賣了自己的城池以及比隆堡,波爾多市長、英國人加迪夫·舒託茲也收了法國人給的錢。

雖然一些加斯科尼貴族起初都很歡迎法國統治者,但吉耶納人很快就開始痛恨他們了。來自法國北部的政府官員和稅務官既嚴酷又高效,對吉耶納的一貫做法不屑一顧,查理的軍隊在吉耶納的表現非常惡劣,就像英軍在諾曼底的表現一樣。1452年,波爾多派一支秘密使團前往倫敦,向薩默塞特公爵承諾,若其派援軍來吉耶納,波爾多將發動起義以為策應。

薩默塞特非常高興。議會下院一直指控他應對諾曼底淪陷負責,吉耶納淪陷後,下院又爆發了新的抗議;約克公爵已率軍向倫敦進發,而薩默塞特毫無武力作後盾,其權力脆弱得像一張紙。收復吉耶納無疑會為他贏回一些急需的聲譽。

英國人仍相信本國士兵能以一當二,其英雄人物塔爾博特也這樣認為。如上文所述,塔爾博特在1449年做了人質,是唯一一個聲譽未受損害的諾曼底指揮官。他已年愈70——法國人以為他已經80多歲了——卻還是像以前一樣英勇善戰,保持著好鬥的本性和強大魅力。因此,塔爾博特是吉耶納遠征軍指揮官的不二人選。他於1452年9月被任命為吉耶納總督。不過,這次塔爾博特就要遇到對手了。

法國軍隊中沒有能和塔爾博特齊名的偉大騎士,卻有一個技術專家——讓·比羅。巴贊主教很可能見過這位偉大的火炮手,說他是“一個出身寒微、身量矮小,但意志堅定、勇往直前的人”。比羅出生於香檳,來到巴黎希望成為一名律師,貝德福德當政期間在夏特萊任法務官員。1434年,他離開巴黎(當時還是英屬法國的首都),加入查理七世的陣營,查理在兩年後任命他為“巴黎接收官”,1443年又提拔他做法國王室司庫。一位律師和公務員竟然會成為一名火炮專家,現在看來可能有些奇怪,但15世紀的火炮大師通常都是簽過契約的平民專家,像比羅一樣自制火炮。據巴贊記載,比羅最初在英軍中服役。毫無疑問,他和弟弟加斯帕(他的工作拍檔)幹這行主要是出於商業考慮。不過,他們在為查理七世服務期間幹得尤為出色。在諾曼底戰爭前,比羅兄弟的火炮就發揮過很大作用——包括1437年在蒙特羅、1439年在莫城、1440年在聖日耳曼昂萊和1441年在蓬圖瓦茲的戰役。讓·比羅既是一個講求方法、有數學頭腦的完美主義者,又是一個優秀的管理者,還是一個有想象力的技師,知道如何讓自己原始的武器發揮最大效用。

製造火炮既費力又危險。但是在15世紀,比羅兄弟製造火炮的工具正在緩慢改良,其中最重要的革新是1429年發明的火藥研磨技術。在此之前,火藥須在戰場上現混現用,但這種新式的“細粒狀”火藥可以不再分成硫黃、硝石、木炭三個獨立的部分。新火藥大大提高了火炮的發射速度。火炮鑄造技術也有進步,現在炮身的主要材料是青銅和黃銅,少數情況下也用鐵,雖然這種火炮仍很容易自爆。(在圍攻瑟堡時只有4門火炮自爆,這就足以讓法軍慶賀了。)

此外,還出現了一種便宜且相當有效的手持火器。這些“火棍”(batons-à-feu)或手槍也被稱作“長管炮”(culverins),常使人將其與同名的輕型火炮相混淆。這種武器有黃銅或青銅製成的槍管,一條木製直槍托,槍托連著一個支架,發射時頂在胸前,而不是架在肩上。彈丸是鉛做的,用一種特殊的爆炸性火藥推動,火藥價格是大型火炮所用火藥的兩倍。發射器叫作“蛇杆”(serpentine),即一根呈“S”形的聯結器,一端作為扳機,另一端用於點火。(“serpentine”同樣也是一種小型火炮的名字,即蛇形炮。)這種武器的造價只有鋼製十字弓的一半,但在戰場上並不多見,因為實在是太過笨重了。不過,如果在圍城戰中架在土壘上,這類武器的效用就能充分發揮出來。

1452年10月17日,塔爾博特率3000兵馬在梅多克登陸。法國人知道他要來,但預計這支部隊會在諾曼底登陸,所以沒有在吉耶納佈置足夠兵力。波爾多人按照約定起兵反抗總管奧利維爾·德·科埃提維,趕走法國駐軍,開啟了城門。英軍於10月21日進入波爾多。當時,整個吉耶納西部都起兵了,少數有法國駐軍的城鎮和堡壘都被迅速佔領。查理七世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暫時沒有興兵對付塔爾博特,而是花了整個冬季為次年的反攻做準備。在冬季結束前,塔爾博特又得到一支3000人的部隊,由其第4個也是最寵愛的兒子萊爾子爵率領。

1453年春,查理七世做好了準備。法軍兵分三路,從東北、正東和東南三個方向入侵吉耶納,直指波爾多。塔爾博特決定按兵不動,適時將其各個擊破。7月,從正東路入侵的法軍圍攻多爾多涅河邊利布林納城附近的小鎮卡斯蒂永,這座鎮子在波爾多上游,距其約30英里。塔爾博特本不打算出兵,讓卡斯蒂永人自生自滅,但他們反覆懇求塔爾博特,他最終不太情願地決定帶兵前去解圍。

圍攻卡斯蒂永的敵軍約有9000人,沒有一位指定的指揮官,高階軍官們的意見也不統一,但他們都明智地將有關火炮的事務委託給讓·比羅,他在位階上似乎要高過其他人。按照圍城戰慣例,比羅在卡斯蒂永火炮射程之外修建了一座火炮工事,其炮臺實際上要離城更近一些,透過壕溝與工事相連。這並不是軍事工程學上的重大革新,只是一個慣常做法,防止鎮民或援軍突襲炮臺。真正的工事由700名志願者建成,包括一條深深的壕溝,後面是一座土牆,用粗樹幹加固。工事最顯著的特徵是呈波浪狀、不規則的溝渠和土壘,這確保火炮能夠對進攻者進行縱向射擊。比羅對兩軍交火的情形瞭如指掌。這座工事約0.5英里長,200碼寬,與多爾多涅河平行,距河水不超過1英里,另一面則以多爾多涅河的支流利杜瓦爾河作為天然屏障。

比羅帶著300門火炮,大多數都是長管炮。看起來,這些武器極有可能是手持火器。(或許編年史家們把“帶蛇杆的長管炮”聽成了“蛇形炮和長管炮”。)如果是這樣的話,長弓給英國帶來的軍事優勢即將被小型火器終結。這些火器被安置在土牆上。

7月16日,塔爾博特帶著所有軍隊從波爾多出發,這支軍隊包括吉耶納分遣隊在內,共有約1萬人。他行軍20英里,於日落時分到達利布林納。此時,步兵隊還沒有跟上來,塔爾博特身邊只有500名騎士和800名騎射手。第二天清晨,他的這支小部隊突然從卡斯蒂永附近的樹林裡鑽出來,消滅了附近一座小修道院裡的法軍小分隊。他發現法軍修築了火炮工事,於是派托馬斯·埃弗琳漢爵士前去探查,隨後命令部隊開啟一桶葡萄酒原地休整,等待其他部隊到來。此時,一個從卡斯蒂永來的信使報稱法軍正在逃跑:事實上,鎮民的確看到法軍陣地上揚起的一團塵土,但撤離的不過是法軍編外部隊。塔爾博特以為敵軍打算全面撤退,立即率軍進攻敵軍的火炮工事。騎士們全都下馬作戰,只有塔爾博特——這位75歲的老兵——騎在馬上,身穿深紅色緞袍,滿頭銀髮上戴一頂紫色軟帽,在整個戰場上看起來十分顯眼。當年他在諾曼底被扣押,法國人釋放他時,強迫他發誓在對法作戰中不穿鎧甲。

英軍和加斯科尼軍呼喊著“塔爾博特!聖喬治!”向法軍營帳發起衝鋒。部分人越過了壕溝,但只有一小撥人攀過土壘,其中包括掌旗官托馬斯·埃弗琳漢爵士,他很快就被火炮擊中犧牲了。英軍處在法軍火炮的水平射程內——因為火炮呈縱向排列,一次發射至少能殺死6個英國士兵。儘管雙方兵力懸殊,進攻仍持續了一個小時,塔爾博特其餘部隊的一些小分隊還不斷趕來加入戰鬥。隨後,1000名布列塔尼軍出乎意料地出現在利杜瓦爾河的另一側,從南邊向英軍發起進攻,突破了英軍右翼。蒙斯特雷的續寫者寫道,布列塔尼人“開始進攻,將英軍所有旗幟都踩在腳下”。不過毫無疑問的是,就算沒有布列塔尼人的幫助,比羅的火炮也一定能夠摧毀英國人。英軍開始向後方的多爾多涅河撤退,塔爾博特和他的兒子極力想組織一些人掩護他們涉過羅贊口淺灘。但這位老英雄實在是太顯眼了,一發炮彈打死了他的馬,他被壓在馬下動彈不得。一位名叫米歇爾·佩呂南的法國弓箭手一斧子結果了他的性命。一部分英軍僥倖逃脫,但大部分人都死在了戰場上,其中也包括萊爾子爵。法軍一直追擊到聖埃美隆,英軍被徹底摧毀。

到了9月末,只有波爾多一座城市還在堅持抵抗。法國人將波爾多團團圍住,還封鎖了吉倫特河。波爾多人再不能指望從虛弱的薩默塞特政府得到任何援助,卡斯蒂永一役中倖存下來的英國人也一心想著回到祖國。1453年10月19日,這座吉耶納首府無條件投降,略帶樂觀地希望得到查理七世國王的赦免。查理立即任命讓·比羅為波爾多終身市長。這時似乎還沒有人意識到,百年戰爭已經結束了。

①  歐迦德爵士是一名丹麥僱傭軍,其真名是安德烈斯·佩德森。他大約生於1400年,是阿嘉德的佩德爾·尼爾森騎士的兒子,來自偉大的於倫謝納(Gyllenstierna)家族。1425年,歐迦德在安茹服役,1433年被任命為維爾指揮官,1436年正式入英格蘭籍。在貝德福德公爵和約克公爵時期,他都進入了御前會議,兩次作為大使出使法國。1450年,他被任命為卡昂指揮官,最後落得投降這個狼狽的下場。1443年,他——同法斯托夫一道——獲得王室許可,在赫特福德郡的威爾附近“圈”了一塊地,用法國戰利品換的錢蓋了“黑麥莊園”(後來這裡上演了反叛查理二世的著名事件)。安德魯的妻子是一位諾福克郡的女繼承人。1453年,他作為諾福克郡代表成為議會議員。他於次年去世,葬在懷蒙德姆修道院。——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