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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蕾妮

修道院坐落在離岸半里遠的島嶼上,水流和緩的三叉戟河在此透過寬廣的河口注入螃蟹灣。即便遠遠看去,也能發現島上的富庶:梯田覆蓋斜坡,下有魚塘,上有風車,木頭與帆布製成的槳葉在海灣吹來的輕風中慢慢轉動。布蕾妮看到綿羊在山坡上吃草,鸛鳥在渡船碼頭周圍的淺水裡行走。

“鹽場鎮就在對岸,”梅里巴德修士指著海灣北面說,“修士兄弟們會趁早潮把我們擺渡過去,但我很擔心在那邊將要看到的景象。在此之前,讓我們先享用一頓熱餐吧,兄弟們總是有骨頭給狗兒。”狗兒搖著尾巴叫了一聲。

現在正趕上退潮,而且退得很快,將島嶼與陸地隔離的河水急速後撤,留下一片廣闊的褐色泥灘,微微泛光,一個個潮水坑遍佈其中,在下午的陽光裡像金幣般閃爍。布蕾妮撓撓頸背,一隻小蟲咬了她一口。她已將頭髮盤起來,太陽照得面板暖洋洋的。

“為什麼管它叫寂靜島?”波德瑞克問。

“因為居住在此的都是懺悔者,他們尋求在沉思、祈禱與靜默當中償還罪過。島上只有長老和監理們能說話,並且那些監理也只有七天中的一天可以。”

“靜默修女從不說話,”波德瑞克說,“聽說她們沒有舌頭。”

梅里巴德修士微微一笑:“我在你這個年紀時,我的長輩也如此嚇唬孩子,其實無論何時何地,這說法都非事實。立誓保持靜默乃是表達懺悔的方式,作出犧牲來證明自己對天上七神的虔誠,而啞巴發誓沉默就好比沒腿的人宣言放棄舞蹈一樣無聊。”他牽驢子走下斜坡,招呼他們跟上。“如果今晚想睡在屋簷底下,現在就必須下馬,隨我一起穿越泥沼。我們稱它為信仰之路,信仰堅貞的人才能安全透過,而心懷歹意的將會被流沙吞沒,或在潮水湧回來時淹死。你們中沒有人心懷歹意吧?即使如此,我仍會小心落腳之處。記住,只踩我踩過的地方,就能到達另一邊。”

布蕾妮發現信仰之路果真蜿蜒曲折,那座島看起來聳立在西北方,梅里巴德修士卻沒直接朝它走,而是折向東方,往海灣中水深處進發。遠處海水閃爍著銀藍色光芒,褐色爛泥“吱吱咯咯”地擠進他腳趾間,他不時停下來,用木杖試探前方。狗兒緊跟在他腳後,嗅著每一塊岩石、每一隻貝殼和每一叢海草。但這回它既沒在前面蹦蹦跳跳,也沒有四處遊走。

布蕾妮跟在後面,小心留意狗、驢子和修士留下的一排足印,然後是波德瑞克,海爾爵士收尾。一百碼之後,梅里巴德突然轉向南方,幾乎背對修道院行進。他朝那個方向又走了一百碼,帶領他們從兩個淺淺的潮水坑之間穿過。狗兒將鼻子探進其中一個,一隻螃蟹用螯夾它的鼻子,令它吠叫起來,接著是一場短暫但劇烈的搏鬥,最後狗兒小跑著回來,渾身溼漉漉的,沾滿爛泥,口中叼著那隻螃蟹。

“不是要去那地方嗎?”海爾爵士在後面指著修道院喊,“我們好像在到處亂逛,就是沒朝那裡走。”

“這是信仰之路,”梅里巴德修士勸導,“信仰,堅持,虔誠,才能找到所尋求的安寧。”

泥灘在周圍泛著潮溼的光,映襯出近百種斑駁色調。爛泥是深黯的褐色,差不多跟黑的一樣,但也有一片片金色沙地,一塊塊灰色與紅色的突起岩石,以及一叢叢黑色與綠色的海草。鸛鳥在潮水坑中跋涉,留下許多腳印,螃蟹則在淺灘表面疾走。空氣帶有海鹽和腐敗的味道,泥巴吸住人們的腳,直到人們用力,才“啪”的一聲不情不願地放開,伴隨著吱吱嘎嘎的嘆息。梅里巴德修士轉了一個又一個彎,留下的腳印裡很快注滿了水。等地面變得堅固,並開始上升,她估計至少走了一里半路。

他們爬過環繞島岸的碎石堆,三個人正在等候。他們穿修士兄弟的棕褐長袍,袍子有寬大的鐘形袖口和尖頂兜帽,其中兩位還用長長的羊毛布裹住臉的下半部分,只能看見眼睛。開口說話的是第三位。“梅里巴德修士,”他大聲說,“差不多一年沒見了。歡迎你,還有你的夥伴們。”

狗兒搖搖尾巴,梅里巴德甩掉腳上的爛泥。“我們請求一晚的住宿。”

“當然可以。今晚有燉魚肉。你們早上要坐渡船嗎?”

“希望那不是太過分的要求。”梅里巴德轉向旅伴們,“納伯特兄弟是教會監理,每七天中有一天可以講話。兄弟,這些善良的人一路幫助我。海爾·亨特爵士是河灣地的英勇騎士;這孩子波德瑞克·派恩,來自西境;這位是布蕾妮女士,塔斯的處女。”

納伯特兄弟愣了一下:“女人。”

“是的,兄弟。”布蕾妮解開頭髮,甩甩腦袋。“你們這兒沒有女人?”

“目前沒有,”納伯特說,“前來造訪我們的女人不是生病就是受傷,或者懷了孩子。七神賜予長老醫療之手,他讓許多連學士們都無法治癒的男女恢復健康。”

“我沒生病,也沒受傷或懷孩子。”

“布蕾妮女士是位女戰士,”梅里巴德修士透露,“她在追捕獵狗。”

“是嗎?”納伯特似乎吃了一驚,“為什麼呢?”

布蕾妮摸摸守誓劍的劍柄。“為這個。”她說。

監理打量著她。“你……作為女人,算是非常強壯,但……也許我該帶你去見長老。他會安排你穿越泥沼。來吧。”

納伯特領他們沿鵝卵石小徑行走,穿過一片蘋果樹林,來到一間粉刷過的馬廄跟前,馬廄有尖尖的茅草屋頂。“你們將牲畜留在此處。吉拉曼兄弟負責給它們餵食飲水。”

馬廄中超過四分之三的部分空著。近處角落有五六頭騾子,由一名羅圈腿的兄弟照看,布蕾妮推測他就是吉拉曼。而在更遠的角落裡,一匹碩大的黑牡馬被與其他動物隔開,它聽見話音,便嘶鳴起來,蹬踢畜欄門。

海爾爵士把韁繩交給吉拉曼兄弟,讚賞地看著這匹高頭大馬。“漂亮的馬兒。”

納伯特兄弟嘆口氣。“七神賜福,同時也賜予劫難。‘浮木’是很漂亮,但它一定生於地獄當中。當我們想給它套上犁時,勞尼兄弟的脛骨被踢斷兩處。我們希望閹割能改善它的壞脾氣,結果……吉拉曼兄弟,你願意給他們瞧瞧嗎?”

吉拉曼兄弟放下兜帽。他長著一頭金色短髮,頭皮有削過的痕跡,染血的繃帶纏著耳朵所在之處。

波德瑞克倒抽一口冷氣,“那馬咬掉了你的耳朵?”

吉拉曼點點頭,蓋上腦袋。

“原諒我,兄弟,”海爾爵士說,“但假如你拿著剪刀朝我走來,我會咬掉你另一隻耳朵。”

這個玩笑沒能打動納伯特兄弟。“你是騎士,爵士先生,‘浮木’不過是一頭負重的牲畜。鐵匠造就馬匹,是為了幫人類勞作。”他轉過身。“請這邊走。長老等著呢。”

斜坡比遠處看來要陡了許多,為便於攀爬,修士們搭起一座木樓梯,沿山坡在建築物之間來回穿梭。布蕾妮在馬鞍上顛簸了一整天,很高興有機會伸伸腿。

上山途中經過十來個教會中的兄弟;這些人穿深褐色衣服,拉起兜帽,好奇地看著他們走過,但沒開口致意。其中一位牽著兩頭奶牛走向一間低矮的茅草頂畜棚,另一位在攪拌黃油,山坡較高處,有三個趕羊的男孩,再往上是一片墓地,一位比布蕾妮更高大的兄弟正在奮力挖墳,從動作來看,顯然是腿瘸了。只見他將滿滿一鏟子沙礫高高拋過肩頭,其中一些恰好散落在他們腳邊。“你小心點,”納伯特兄弟斥責,“梅里巴德修士差點吃到一口泥。”掘墓人低下頭。當狗兒上前嗅他時,他放下鏟子,撓了撓狗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