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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花落盡 第4節

大太太見狀冷了冷臉,閒閒的囑咐兒子要帶表妹在城裡逛逛,買兩身合身的衣服,又閒聊了一會兒,隨即讓馮之棠先回屋歇息。

大太太看著馮之棠的背影,沉默了一會,對何梓明說:“你要對你表妹之棠好一些,不過也別走的太近了。”

何梓明煩透了家族裡的這些小算計,沉聲問:“阿媽,您這是什麼意思?”

大太太和二太太對望了一眼,由二太太開口說道,“之棠這孩子跟她六姑姑馮淑穎長得太像了,當年你阿爸就一心想娶六小姐做偏房,最後沒有成,他才開始跟林六六姐姐那個戲子好上了,後來才有林六六過門的事。要是能解開你阿爸這個心結,讓他得償所願,那對我們……”

“阿媽,二媽,這種事情你們不必跟我說。”何梓明冒然打斷,眼中充滿了厭倦和反感。

“你啊,就只知道悶頭做事,什麼都不會爭不會搶,家裡的事情都不會籌劃,你在穎城給你阿爸做苦力,六六的兒子以後從軍校出來漲了見識,步步高昇,以後回來你阿爸會把家業給你還是給他?你這個性子真是沒用。”

“姐姐,你生老爺的氣,怎麼怪到大少爺頭上了。別說氣話了,大少爺以後才是我們何家的頂樑柱。”二太太趕緊拉著大太太打圓場。

大太太滿臉的氣惱:“我們不能坐以待斃,等著六六把我們的東西侵吞完。還是要想辦法討好你阿爸,挽回他的心。讓之棠嫁進來,那我們又能多一分勝算。”

何梓明聽著臉色越來越沉,他垂著眼簾,眼中充斥著輕蔑和厭惡,他緊緊閉緊了雙唇,怕一開口就說出不該說的話來。

正在這時管家老曹一陣小跑的進了院子,慌慌張張的說,“大少爺,老爺請您過去。”

“出了什麼事,怎麼這麼慌?”大太太疑惑的問。

“大太太,剛才老爺接了紡織廠錢經理的電話,大概是廠裡出了問題,老爺就讓我趕快來找大少爺。”

“走。”何梓明頓時感到了解脫,只對老曹說了簡單的一個字,就大步的逃出了這個壓抑的空間,可是走出了母親的院子之後,又要面對另一重困境,想到這裡,何梓明邁開的雙腿頓時感到無比沉重。

第7章

到了書房,何梓明看到阿爸正在書桌前焦躁的踱步。

何梓明心知不好,垂首問道:“阿爸,出什麼事了?”

“都是他媽的軍閥混戰!”何老爺憤怒的拍著桌面,“我們何家牽頭的何同商會出口的布料在運往天津港口的路上,遇到直系和皖系兩邊軍閥在鹽城打仗,直系軍隊把我們那兩批貨都扣押了,說是沒有他們出的通行證。”

何梓明此時也驚了,“這批貨是商會十七家廠子聯合組織出口的,貨值就有四百萬。所有的手續都是我親自辦的,肯定沒有紕漏。”

“打仗就是燒錢的賣賣,走過路過的肥羊都要順手牽走,其實就是想吞掉我們的貨,充作軍衣的布料!王八蛋!”何老爺額頭青筋爆裂。

“南洋這批貨貨量大,工期緊,因為上個月的洪水,大部分廠子因為水災資金短缺開不了工,我們何家錢莊貸款給商會的十七家廠子採購原料和運營,前段時間又處理了罷工問題,才好不容易按時出了貨。要是這批貨損失了,不光是我們何家的壓重資做的布料,更重要是那十幾家廠子就收不到貨款,還不上我們錢莊的貸款。而且他們要是倒閉的話,我們手上囤積的大量原材料就很難銷出去。何同商會也可能因此失去信譽而解散。這一條連鎖效應下來,這個損失就很難估量了。”

“你腦子倒也清楚。所以這件事情無論如何都要解決。要不是你打點通行手續的時候考慮不周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要是解決不好,我看你不也不必做我何遠山的兒子了。”何遠山厲聲道。

“我會想辦法的,阿爸。”何梓明低聲說。

接下來的幾天何梓明跑遍了一起出貨的布廠,大小的廠子都得到了訊息,非常的慌亂,何梓明一家家的去安撫他們,怕有刺兒頭先發制人,鼓動別的老闆一起來何家鬧事。何梓明承諾他們事情一定會解決,為了表示誠意,把貸給這些廠的款免息多貸一個月,這才暫時穩住了情況。

何家從十幾年前開始發家以來,主要是絲業,布業,陶瓷,醬油等實業,錢莊是這幾年才慢慢開始做起來的,規模不大,這樣一來,何家錢莊本身的資金壓力就很大了,貸出去的錢收不回來,又快到了季度末,有幾筆大的票據要兌付了,所以何家錢莊也需要去找大的銀行和的錢莊來調借貸款緩解壓力。

而鹽城那邊錢經理去打點的這些天,都還沒有見到負責人,錢都送不出去。看來直系軍那邊並沒有拿錢放行的意思。

何梓明每天奔走不暇,但是他也並不焦慮難受,越大的壓力他反而越發的亢奮。他並不害怕失去,雖然他是大少爺衣食無憂,但是他並沒有覺得自己真正擁有什麼。而壓力和刺激才會真正調動起他麻木的神經,解決真正的難題才讓他有樂趣。

這天他到祁家的錢莊談貸款的事情,祁家是穎城第二大家族,根基深厚,穎城的酒類生意都是由穎家幫把持的。祁家的經理為難的告訴何大少這段時間祁家錢莊發行的復興鈔出了些問題,超發太多了,在市面上貶值很厲害,就有儲戶來把復興幣兌換成銀元,所以錢莊不敢在這個時候放款出去,要保持資金量怕被擠兌。

不過祁家經理建議何大少去北京找楚行長,之前何梓明見過一次,楚行長是祁家大太太的弟弟,是金融圈的精英,北方四大行之一金城銀行的副行長,祁家很多業務都跟他的銀行有業務往來,他有一塊業務是給天津港的出口企業放貸。何梓明要了楚行長的聯絡方式,謝過了趙經理。

何梓明剛從經理辦公室走出來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您再看看吧,這是道光年間的銅壺,我祖奶奶傳下來的。”

何梓明往櫃檯外望去,祁家的錢莊跟當鋪是在一起的,一個門面兩個櫃檯,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他本來鎖著的眉頭立刻的舒展開來,眼中亮起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光彩。

只見商依依站在當鋪櫃檯的窗前,手裡拿著一包東西,一臉憂慮的神情,她穿著那件青色的褂子,頭髮辮成一個黑亮的辮子,臉上畫著淡妝,描了眉,擦了胭脂,一雙水盈盈的眼睛此時沒有顧盼的流光,眼中只有焦慮。

櫃檯內的夥計很不耐煩的說,“我看過了,這不是銅器,不值錢的,我們不會收這種破銅爛鐵的。當鋪又不是收破爛的。”

“您行行好,今天收了我這個銅壺,不出五天我就會有錢了,會加倍把它贖回來的,您不會虧的。我只是現在急需要錢買藥,過幾天週轉開了一定會回來贖的。”她哀求的說完,用牙咬著下唇,咬的殷紅。

“姑娘,就是看在你是我們家常客的份上,我才跟你說這麼多,上次那種祖母綠石的耳墜那樣的好東西我們才收。後面還有別的客人呢,姑娘!”那夥計煩躁的說。

何梓明站在裡面看了半天,這時走到了夥計身邊,商依依看到何梓明出現,眼中滿滿的震驚,她本想扭頭就走,卻聽到他低沉的聲音,“慢著,你等一下。”她像是被這個聲音定住了,心裡很想離開,可是看到他瀟灑自如的跟夥計吩咐的樣子,又被希望打動,她實在是太需要這一點點錢了。

過了一會,夥計回過頭來,換了一副滿臉堆笑的面孔,“姑娘,這個銅壺我們收了,估價二十塊。”

商依依本來希望能換到六七塊,她看著夥計身後的男人,他還是一副毫不在意的輕辱的眼神,像是要看穿自己,但是整個人被一種奇怪的溫柔感籠罩著。

她收回目光,失神的按照夥計的指示簽署文書,領了銀錢。她把那冰冷二十塊放進了帶著她的體溫的內衣口袋。一句話也沒有說,轉身就快步的走出門去,在門口又被那個聲音叫住,“等等。”

她定了下來,背對著他,青色的粗布衣裳在微微顫抖,他走到她身邊,他拉起了她冰涼的右手,把一對祖母綠石的耳墜放到她的手心。

“禮物我不喜歡再送多一次。”他輕聲說。

“可是我真的可能會再賣一次。”她沒有了前幾次傲然的神情,眼中只有被貧困的生活打磨留下的淡淡的哀傷和疲憊。

何梓明認真的看著她,心裡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商依依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緒,抬頭朝他淡然的笑笑,“不管怎麼樣,今天多謝你。等我過些天有錢了會贖回來的,不會欠著你的人情。”她偏過頭看著他,試著把喪失的自尊撿回來。

“哦,好。”他收回了溫柔的目光,兩手插著口袋,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怎麼弄到錢呢?賣藝還是賣身?”

話說出口他就開始後悔,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好像本能的要掩飾自己的好意,定要出言刻薄。

商依依好像並不生氣,沒有說話,只是淺笑了一下,然後把目光移開,定定的看著街角的人群,過了片刻,她的嘴角不由的顫動了下,終於沒有忍住眼裡噙出半顆晶瑩的淚光,努力的不讓眼淚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