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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花落盡 第27節

這個夜晚沒有月亮,一如那天的夜色。何府的人都已經睡去了,間或有一兩個巡邏的僕人在大路上巡視。商依依很輕鬆的繞開了可能遇到人的地方,沿著小路從南院的廂房裡走到了西園的北面。

她看到了那間放雜物的小屋,裡面沒有燈光。商依依停下腳步,躊躇了一會兒,終於鼓起勇氣走了過去。

走到門前,只見門虛掩著,商依依左右看了一下,夜很靜,沒有旁人。她在門上輕叩了一下,沒有回應。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吱呀一聲推開了木門。

藉著從門外投進來的微光,看到狹小的屋內椅子上坐著一個頹唐的身影。

商依依站立在門口,藉著微弱的光,她看清了他的臉。她自詡是一個沒有心的人,此時只覺得鼻腔內有一股酸楚的感覺。她轉過身把門虛掩上,屋內又陷入了一片黑暗。商依依覺得些許的輕鬆,因為她看不清他凝望著自己的眼眸了,那像再也擦不出火花的火柴頭,頹喪而黯淡,讓她心裡內疚而壓抑。

“你已經來了。”依依打破了壓抑的沉悶,輕聲說,在黑暗中走到了他面前。

只聽他發出一聲輕笑的鼻音:“這是你的耳環,物歸原主。”只見他從口袋裡掏出了那個柳葉狀的銀質耳墜,放在了桌面上。

商依依出神的盯著桌上黯淡的銀光,久久說不出話來。

“我們之間賬都清完了。”他落拓的站起身來,“我走了。”說著身體擦著她的胳膊往外走去。

“何梓明。”依依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只感到他僵硬的停了下來,“我們真的互不虧欠,你達成了你的目的,我做了我要做的事情,最後也沒有連累你,是不是?”

她焦急的確認著,以至於她冰冷的指尖都在顫抖。她不想欠別人的人情,在這個世上她孤獨的活著已經夠艱難了,她承受不了多餘的人情債了。

何梓明轉過身來,看著她焦慮不安的臉,殷紅的眼,悽然而殘忍的說:“當然,不然你以為呢,六媽?”

商依依的手指卻在他的手臂上抓的更深了,“你相信我,雖然我嫁進何府,但是也不會害你,你就當……你就當不認識我。”

“好。”何梓明什麼也沒有問,斬釘截鐵的說,然後推開了她的手,往門口邁去。

這一個字釘碎了她心裡的堅冰,商依依沉默的顫慄了起來,她心中的傷心排山倒海從冰層裡奔湧而出,她扶著桌角支撐住身體。

“對不起……”聲音已經帶著難以抑制的哭聲,“何梓明,對不起,我不想這樣的。”

何梓明轉過身來,在黑暗中凝視著她,“你沒有對不起我,你對不起你自己!值得嗎?這一切真的值得嗎?!”他像黑暗中受傷的野獸,暴戾的怒吼,“因為什麼?劉清仁要你這樣做的嗎?這樣的條件你也能答應!這樣他就能放過你嗎?你為什麼不能對你自己好一點,為什麼要這樣作踐自己!”

何梓明失去了理智像困獸一樣在狹小的屋內來回的走動,“你這樣做,你父親在天之靈知道,你以為他會高興?會欣慰生了一個為他報仇的女兒?!”

最後這句話擊潰了商依依,她顫抖的靠立在桌腳慢慢的滑落到地面,蹲坐在地上,把頭埋在手臂裡,淚如雨下。這麼久以來獨自吞嚥的糾結和痛苦,不敢去觸碰的委屈,都在這個黑暗的小屋,在這個男人面前潰不成軍。

何梓明走到她的面前,蹲了下來,看著痛哭的她卻無法伸手安慰,他把手緊握成拳頭,無處發洩。最後頹然的靠在她身邊,久久的凝視著她孤單絕望的身形。

“對不起,我沒有權利這樣指責你。是我沒用,幫不了你。”他的手背粗魯的劃去臉上滾下的淚。

依依抽泣著說,“本來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不關你的事。我不想欠別人人情。”

“對,我是你的什麼人,從頭到尾都不關我的事,是我自找的。”他喉中哽咽。

她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謝謝你,何梓明。”她眼中浮著的珠光不住的往下滾,“真的,你幫我我那麼多,我沒有辦法報答你……”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你報答,我對你……我對你……”

他的薄唇抿的直直的,漂亮的眼眸熬的紅似火,怕忍不住說出那些讓自己更加崩潰的話來。

商依依凝望著他,流著淚的臉像雨打的海棠,他從口袋中拿出了一條白色的手帕,擦拭著她臉上的淚水,手指隔著手絹的細棉布感受著她臉龐的觸感,他痴纏的看著她的噙著淚光的眼,她的俏挺的鼻子,還有淚水浸泡過一樣飽滿柔嫩的紅唇,可是再也不能吻到了。

“你就是到了黃河心也不會死的性子,誰也阻擋不了你。”他深深嘆了一口氣,過了良久,輕聲嘆道,“起碼你還活著。”

她抽咽著握住了他的手,拿下了那個手絹,“你不要對我那麼好,我受不起。我們還是像之前一樣,清清楚楚的多好。”她神情落寞而哀傷。

“我也從來沒有想過會跟你有糾葛,只是……此一時,彼一時。”他苦笑了一聲,沒有說下去。

“怎麼樣都不重要了。”她疲倦的說,“我們不是一路人,我的人生在十二歲那年就註定了,只能往前,沒有岔路。而你……”她轉過頭看著近在咫尺的臉,輕柔的說:“你應該有似錦的前程,門當戶對的妻子。”

“然後過著行屍走肉的生活,是不是?”他握住她的手,激動的說,“你把我都看透了是不是,我這樣冷漠,窩囊,無能的男人,就註定要孤獨麻木的過一生是嗎?”

依依搖著頭,“我只希望你能過得好,過的幸福。”

“沒有你……”他強抑住了話頭,嚥下了所有沒有意義的假設,“呵,我現在理解劉清遠的心情了。”

“三少他也是一個好人,他現在怎麼樣?”她嘴角浮出一絲苦笑。

“他說他不甘心,不甘心找不到你,不甘心幫不了你,不甘心命運的安排,所以他留在了京城,開始他最不喜歡的仕途。”何梓明嘲諷的說,“多可笑,他那麼積極努力的留在京城打探你的訊息。我不想找你,做了縮頭烏龜回來了。可是他找不到你,我卻在家裡看到你,而且是……”他心痛的說不下去。

“有趣。”依依怔怔的一笑,“我並不是存心想讓你難過的。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永遠不出現在你能看到的地方。對你我很抱歉。請不要告訴他我的下落吧,我不想再讓他難過了。”

他看著她清瘦的臉,他想起了在北京飯店的那個午夜,他抱著發燒的她,心裡想著要永遠的保護她,才短短几天,就已經恍若隔世了。他本以為自己是冷酷的人,不再會見面了,就很快會忘卻了。沒想到再見之下是那樣的情形,絕望的心痛如此蠻橫而不可理喻的撕碎了他。他感到自己昏昏的發熱的腦袋裡有著瘋狂的想法,但是他只能緊緊的握住拳頭,阻止自己一切的行為。

這幾天浸泡在痛苦中刺激著他下定決心不能再這樣下去,為自己找條生路。

“過段時間我就去上海了。不回來了。”他終於控制了自己,勉強恢復了理性,他自嘲的笑笑,“你不用跟我道歉,我也不是什麼好人,至於難不難過都是自找的,與你無關。只是我不想再被人捏著走了,也不想被命運隨意的拿捏。只是一個劉清仁,就能把我們所有人都玩弄於鼓掌之上!劉清遠追求權勢,我追求金錢。擁有的多一些,總不至於太任人擺佈,過得那麼痛苦吧。”

“嗯。”商依依哭過之後目光清明,她真誠的說,“祝你們都能達成所願。”

何梓明薄唇微啟,隱約中透出“依依”兩個字,卻聽不到聲音,他最終沉默了,只是看著她,她也偏過頭來。

他和她對望著,目光交錯在一起。也許屋內透不進光的黑暗的掩護才讓他們有凝視對方的勇氣,像黑暗中蜘蛛吐的絲,不知不覺已經暗結了網,把恩怨過往無奈都編在了網內,結成了人間的情愫,編織成一聲嘆息。

“你該走了。”依依撇開了目光,低語。

何梓明緩緩的望向了那扇隔絕了世界的小門,沉重的透不過氣來。

“嗯,你保重。”過了許久,他才吐出了這句話,“有需要我的地方,你……”

“謝謝你的好意,不用的。”她語速飛快的接道,眼角瞥到他受傷的表情,站起身來好似輕盈的說,“何府也不是龍潭虎穴,我適應能力很強的,你知道的。”

“呵,是啊。”他也想假裝輕鬆,可是笑不出來,落寞而厭棄的努力挺直脊背站起身來。

依依伸手想收起桌上的銀耳墜,沒想到被溫熱的大手握住,冰涼的柳葉嵌在兩人的手心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