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憐。你們說付拉娣晚上也睡得著覺嗎?因為她去秦世春單位無理取鬧,讓蘇媛著急趕回來,結果出了車禍。她害死了她女兒啊。”
“應該睡得著吧。你看看,她現在一天天的,不是在跳廣場舞,就是去參加那些中老年活動。聽說勾搭上了好幾個男人,正在挑一個條件好的嫁呢。”
“是,之前看她死活不願意離婚,還以為她多在乎秦世春呢,結果就這?”
“嘿,這你就不懂了吧?秦世春別的不說,能賺錢啊,性子還好,她離了秦世春再上哪兒找一個這樣的男人去?離了婚她不就沒有錢給她弟弟上供了嗎?”
“所以現在離婚了,就在找下家了嘛。我聽說她結婚要三萬塊錢彩禮呢。也不看看自己多大歲數了。也是真的敢。”
“可憐蘇媛,可憐秦世春。我兒子說秦世春辭了體制內的工作,到了西山墓園去上班。說要給她女兒守墓。”
大家紛紛搖頭嘆息。
秦蘇媛仰著頭,拉著林夕離開。
到車上她怔怔地看著前面,臉上的悲傷怎麼也掩飾不住。林夕拿出手機導航西山墓園,開著車往那邊走,路過花店,她下去買了一束花。
西山墓園位於凌峰市西郊的山上。林夕按照路邊的指示牌往墓園開。
上山的路是一條蜿蜒的水泥路,水泥路的兩邊是一片片的橘子樹。
橘子紅彤彤地掛在蒼綠的橘子樹上,碩果累累。
西山墓園在山上,墓園的兩邊用水泥磚砌了圍牆。大門左邊的黑色瓷磚上,貼著西山墓園幾個鎏金大字。
黑色的大門邊有三間屋子。邊上最大的那間,寫了骨灰寄存處,另外兩間一間是辦公室,一間是什麼也沒有寫的。但從半開著的窗戶可以看到,裡面擺著一張鐵架子床。
站在墓園往前面看,遠處群山環繞,碧綠色的江水從山底下流過。偶爾還能見著縮小了無數倍的運輸船從江上開過。
秦蘇媛怔怔地看著這一切。她的爸爸在教育局工作,但在秦蘇媛的心裡,她對她爸爸的印象,好像一直停留在他年輕的時候。
那時候他還是一個普通的老師,他喜歡穿白色的襯衣,腋下好像永遠都夾著一塊三角板,他戴著眼鏡,指間總是發白的,那是粉筆留下的印記。
她爸爸到了教育局以後,他還是那麼的講究,對待工作,也跟在學校的時候一樣,從來沒有馬虎過。他的穿衣風格那麼多年,也從來沒有變過。
只不過他手裡拿著的東西從三角板,變成了報紙、參考書、保溫杯。
秦蘇媛無法想象她那清雋儒雅的爸爸是懷著怎麼樣的心情,從教育局辭職來到這裡工作的。
“吱嘎”一聲,大門被開啟了,秦世春走出來:“你好,你們是來掃墓的嗎?”
林夕準備齊全,在市裡時她路過花店,從裡面買了一把白色的菊花。
“是。我們來掃墓。但我們是第一次來,我們也不知道我的朋友葬在哪裡,我們可以自己找找嗎?”
秦世春的目光落在林夕身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秦蘇媛身上。
他才到西山墓園工作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像是秦蘇媛這樣的掃墓人他已經接待過好幾波了。秦世春想,這恐怕又是一個被棒打鴛鴦,結果另一方沒了的人吧?
世事總是那樣的無常,他壓下心裡的悲痛:“去吧。走慢點,慢慢看慢慢找,不要大聲喧譁。”
“好的。”
林夕拉著秦蘇媛跟在秦世春身後進墓園,一層層短短的用大理石鋪成的階梯出現在兩人的面前,一塊塊擦得乾淨的墓碑整齊地立在滿山矮松之間。
秦蘇媛的目光時不時地落在秦世春的身上。
她今年二十歲,她爸爸也才四十五歲,在她沒有出事之前,他的身姿是挺拔的,他的頭髮是烏黑的。可他現在,身子好像佝僂了起來,他頭髮也變得花白了。
他那拿著筆桿子的手,如今拿著掃把簸箕。他還穿著他愛穿的白襯衣,只是他身上的白襯衣,沒有以前的挺括了。
像是察覺到了秦蘇媛的目光,秦世春轉身,看著秦蘇媛,不知道為什麼。對這個瘦小的女孩子,他的內心格外柔軟,彷彿看到她,就看到了自家女兒一樣。
這讓秦世春十分恍惚,之後又有些自嘲地在心裡笑笑。
自從他女兒走了以後,每當看到跟他女兒差不多大的女孩子,他總是會多看兩眼,然後想,要是他的蘇媛還在,該多好啊。
可每次這麼想完,他都清楚地知道,他的女兒回不來了。
看著哭得快要暈厥過去的秦蘇媛,他說:“去找你的朋友吧。逝者已逝,要朝前看。節哀。”
這句話讓秦蘇媛號啕大哭,林夕拉著她的手,拾級而上。她們滿墓園地找,終於在山頂的位置,找到了秦蘇媛的墓。
上面的秦蘇媛長得跟現在的秦蘇媛不一樣,照片上的她梳著漂亮的雙股麻花辮,笑得格外燦爛。墓碑面前擺著一些價值不菲的糕點,水果。
墓碑上寫著“愛女秦蘇媛之墓,父親秦世春泣立。”
短短兩行字,讓林夕也跟著鼻子發酸。
那都是秦蘇媛在這個世界愛吃的。林夕靜靜地把白菊花放在墓碑面前。
秦蘇媛轉身眺望遠處的青山綠水,她看到墓碑四周長起來的綠色植物,植物矮矮的,都不到人的腳踝高。
那是她喜歡的格桑花。
她爸爸在她死後,在她的墓碑周圍種滿了格桑花。
秦蘇媛心痛得無法呼吸。她無法想象她爸爸是懷著怎麼樣的心情去種下這些花的。
她在墓園中尋找秦世春的身影,他在墓園的那邊,把落在道路上的石頭、落葉掃到簸箕裡。偶爾蹲下身子,把石頭縫隙中的雜草拔掉。
她抹了眼淚,跟林夕說:“小夕姐,我們走吧。以後,請你多來看看他。”
這樣的請求,林夕已經答應過了好幾人,平遠離這裡不遠,來去也方便,她說:“好。”
兩人順著臺階而下,每走一步,都是秦蘇媛好好在那個世界活下去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