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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優優自己也難以說清,她為什麼在乎這雙病弱無神的眼睛,在乎它流出怎樣的目光。

也許因為他是她的老闆,也許因為他與自己同齡,也許因為凌信誠是第一個知道這樁醜聞的人,也許,她一向以為,凌信誠或許對她有某種好感。

她給人的感覺一向很正派,很英氣,不容玷汙和侵犯。而今晚,她卻扮演了一個貪財的人,一個淫蕩的人,一個甘受欺負凌辱的人,一個在他面前再也不值錢,再也別裝純的賤女人!

儘管,那男孩的目光不是這樣的,他和以前一樣溫順厚道,和以前一樣沉默寡言。但優優不無惡毒地想,他也許是替他老爸在贖過,替他的公司在道歉。也許他本身就是個麻木的人,本身對女人就沒感覺,對女人沒有感覺的人,又怎會在乎女人的貞操呢。

也許什麼都不是,只是身上和心上的創傷讓優優變得太敏感,讓她變得惡毒了,讓她把什麼事都往壞處看。

凌信誠給自己要了一杯葡萄酒,酒上來後他又問優優:“你要麼?”優優很想醉一下,但她後來搖搖頭。

凌信誠看看優優的臉,那臉上有一處青腫了。他讓酒吧的服務員為優優又加了一杯奶,然後關切地問優優:

“你還疼嗎,要不要去醫院看一看?”

優優又搖頭,說不用。

兩個人又彼此看一眼,目光都藏了些羞愧。凌信誠先把視線躲開了,他看窗外,然後問:“有件事,我想問一下,不知道你介意嗎。”

優優看著他,沒說介意不介意,但那目光的含義裡,是等待他繼續問下去。

“剛才,在車上,侯局長說要給你一張卡,他後來給了嗎?”

優優明知故問道:“什麼卡?”

“信用卡。他給了嗎?”

優優說:“沒有。”

凌信誠沉默了,不再問。

優優說:“我這樣做,你們滿意了麼?”

凌信誠皺眉問:“我們?”

優優的語氣又惡毒起來了:“對呀,你,和你爸爸,和你們的信誠公司,你們滿意了麼?侯局長不是你們公司的大客戶麼。”

凌信誠眨了兩下眼睛,像在猜測優優話中有無譏諷。他說:“對呀,侯局長是咱們公司的大客戶,咱們的藥在他們那裡賣不賣得動,全要靠他起作用。”

優優有些恨恨地說:“這些大客戶,你們不是都給過錢了麼,你們不是有一本……有一本賬的麼!”

優優差點說出了“秘密小賬簿”這樣的話,但話到喉頭又換了詞,她僅僅用了“一本賬”這樣一箇中性的詞,這個詞不那麼露骨和帶刺。

凌信誠並不像優優預想的那種模樣,甚至沒有一點被揭露的尷尬和慌張,他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無所謂地承認:“好像有吧。不過公司裡的賬我不管的,你不是在財務部工作麼,你什麼時候看見我去過財務部。”

優優說:“我原來不知道,醫院裡、藥店裡的那些藥,銷路全要靠錢鋪。”

優優為何有膽說這些,自己當時也不清楚。也許她那時突然有種破罐破摔的心情,或者下意識地覺得眼前這位少東,百分之百不害她的。

凌信誠和善的臉上,確實沒有害人之相,他甚至並不覺得優優在揭信誠公司的瘡疤,因而他回答她的語氣,並無多少自責。

“你愛看足球嗎?”

他問優優。見優優不語,他接下去說:“我愛看的。”

優優冷笑一下,說:“我不愛看,但我知道足球有黑哨,有假球,有黑裁判!你想說賣藥也和球賽一樣嗎?也有假球,也有黑幕,這裡面除了金錢,沒有什麼真的?”

凌信誠面色平靜,言語木訥得像在談論別人的事情:“有沒有真的我說不清楚,但我知道所有的藥廠都這樣乾的,因為市場的規則就這麼安排。現在的抗生素至少不下幾十種,功效作用都差不多,誰要想自己的產品賣得好,靠錢才能使鬼推磨,誰要不這樣幹就只有等死了。誰也不想死。我想那些足球俱樂部也一樣,他們本來都想靠著踢球好好活,但這個世界卻不讓他們好好活。你踢得好不好沒有用,人家用五萬買黑哨,就能讓你輸掉五百萬。所以你也得給裁判錢,你給錢其實只是想買公平,只是買一個基本的生存權。只要你是個人,生存自然就是第一位,至少對大多數人來說,沒有什麼比生存更重要。就連你,也一樣,為了生存不是也幹你不願乾的事。”

這大概是優優第一次從凌信誠口中,聽到如此完整的長篇大論,雖然上不了堂皇檯面,卻讓優優無以應答。至少這番議論減輕了優優對信誠公司的憎惡,也讓她對這位表面單純無知的少東家,有幾分刮目相看了。

那天晚上凌信誠一直把優優送到了旅館的大門內,凌信誠站在門內的樓梯口,探著腦袋往下看。他不大相信地問優優:你就住這兒嗎?也許在他的眼睛裡,這個地方實在太髒了。但優優毫無避諱地回答說:對呀,我就住在這兒,你想進來坐坐嗎?她這樣說無非是諧謔,她知道這位嬌公子是不會屈尊跟她鑽這種地下室的,且不說那裡邊的氣味太難聞,單說時間也已經深更半夜了。

沒想到凌信誠竟然爽快地說聲那好吧,緊接著就率先順著樓梯走下去,走了幾步又站住回頭看,他在看優優,優優還在樓梯口愣著呢。

凌信誠有幾分奇怪地問:“喂,你不下來嗎?”

優優說:“太晚了,你別進去了,裡邊很髒的。”

凌信誠說:“沒事,把你送下去我就走。”

優優猶豫了一下子,終於從梯口下來了:“那好吧,那你小心點,裡邊淨是門檻你別絆著。”

凌信誠點頭答應著,然後優優在前他在後,亦步亦趨地跟著優優往下走。他顯然是第一次涉足這種貧民窟,不免東張西望四下看。那地下旅館時至深夜也不安靜,不少晚歸的人還在盥洗間裡涮鍋擦澡洗衣服,不少房間還有人大聲說笑玩紙牌,不少男人赤腳光背在走道里來回走,不少女人看見優優點頭打招呼,然後又好奇地看著她身後西服革履的凌信誠。優優三拐兩拐直到凌信誠肯定轉了向,才走到她住的那間小屋前。優優回頭說:我到了。隨即掏摸鑰匙要開門,鑰匙剛剛插進鑰匙眼,那扇門突然被人從裡面拉開了。優優嚇了一大跳,驚魂稍定才看清拉門的原來是她姐夫。

姐夫一臉慍怒,劈頭就問:“你做什麼去了?怎麼到現在才回來。”

優優說:“我和朋友有事呢。”

她說完還回頭看一眼凌信誠,好像是讓凌信誠給她作證明。可她剛剛把頭轉過來,臉上就捱了一巴掌!

“你真是學壞了!”姐夫氣急敗壞地發著抖,指著優優責罵道:“你姐姐有病你知道不知道!你還有心和男人出去玩,你還要把男人帶回來,你真要把你姐姐氣死啊!你恨不得你姐姐死得早!”

優優被姐夫猝不及防地扇了這一下,這一下扇得她立時怔住了。然後沒等姐夫責罵完,便紅著臉轉身跑開了。她聽到姐夫還在她的身後罵,罵的物件已經移向凌信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