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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那一陣周月表現出來的執著確實令我由衷感嘆。他的工作性質使他的許多假日都要加班加點,但在長達半年的過程中,他還是把大部分難得的休息時間,都消耗在暗中調查的路途往返。他把乖乖死亡那天優優乘坐錢志富的汽車前往凌家沿途停靠逗留的每一個地點,全都逐一做了實地查訪踏勘。他還和阿菊又做過一次深入細緻的長談……當然,他這樣一個年輕精壯的小夥子和阿菊這種孤門寡女的少婦進行長談,應是另外有人在場為好,所以,周月但凡去找阿菊,通常都要拉上小梅。

小梅也不算局外之人,她是優優的辯護律師。

阿菊與優優是自小相熟的朋友,所以對優優的遭遇一直抱有同情。但她的同情與周月的同情本質不同,她一直相信那個死去的孩子就是優優殺的,她同情優優是因為她們曾經情同手足,而且,在她和德子剛到北京的時候,優優沒少幫過他們。

所以,儘管阿菊相信優優確實“犯了事”了,但她並不怎麼憎恨優優。她認為優優也是沒有辦法,是讓那孩子逼得急了,才出此下策。凌信誠那麼有錢,模樣也很不錯,優優和信誠一起,如果沒有那個一見了她就“發瘋”的孩子,該是多麼幸福。雖然信誠身體有病,不能幹這幹那,反正優優這人,也不需要幹這幹那。阿菊對周月小梅說道,你們別嫌我話說得難聽,信誠那病對優優其實也不是壞事,萬一哪天信誠真的找他老爸老媽去了,那萬貫家財,還不全都歸了優優。可那孩子如果還在,就得歸了孩子。就算優優和信誠那時結婚,這男方婚前的財產優優是否有份,也很難說。這類男女財產的規定我以前就找人問過。

阿菊基於以上分析,再加上她也旁聽了兩次審判,因而對優優鋌而走險,並沒太多懷疑。

對優優殺人信與不信,並不妨礙阿菊與周月進行合作。她後來應了周月的請求,尋找到了一個機會,再次陪周月一起去了一趟西山,“潛入”正覺寺秘晤優優的大姐。

那個機會起於優優大姐打給阿菊的一個電話,在電話裡她向阿菊打聽優優最近的訊息。阿菊從她口中知道,這個電話是她趁老公外出進城,跑到餐廳悄悄打的。阿菊放下電話便呼了周月,雖然這天不是假日,但周月恰巧手中無事,於是便向王科長請了事假,還借出一輛車子,拉上阿菊就去了西山。他們從正覺寺正門進廟,沿周月第一次來時的路線深入後院,從後院那扇垂花小門迂迴進入養性齋餐廳,乘餐廳服務人員未及注意,便拐進那條窄窄的夾道,一直走到優優大姐的住處。

阿菊上次來過這裡,所以顯得熟門熟戶,穿過夾道便直接登堂入室。優優的大姐那時正在屋裡焚香誦經,見周月和阿菊推門而入不免吃了一驚。

周月來此的目的十分明確,他想從優優大姐的口中瞭解案發那天優優都和她說過什麼;他還想知道,這些天她的老公錢志富都和她說過什麼;還想知道,為什麼錢志富突然遁人山林,是誰聘他在這裡當了經理;還想知道,為什麼他不准她去探望妹妹,她是否真的相信她妹妹投毒殺人。在他一一提出這些問題之後,優優大姐的表現卻讓他異常失望,她幾乎沒有做出一句回答,始終拿著那捲佛經一言不發。

周月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他告訴優優大姐,優優至今還在不斷申訴,至今否認她被控殺人。如果你妹妹真是被人冤枉,能救她的只有你這位大姐。優優是你惟一的親人,難道你忍心讓她坐一輩子監獄?她現在肚子裡還懷了你們丁家的骨血,難道你忍心那孩子一輩子不能與母親團圓?

周月把話說得這麼動情,動情得連他自己都覺得殘忍。他看到優優大姐緊閉著雙眼,也擋不住眼縫中淌出的行行熱淚,他知道這個病弱不堪的女人,精神上已經接近崩潰。

他甚至已經感覺到了那眼淚的熱度,感覺到了這女人全身每個骨節都在疼痛地扭曲,他本來還想繼續施以誘導,但那女人不堪一擊的樣子使他終於放棄。

他灰心喪氣地走出那間低矮的平房,雖然說得口乾舌燥,但對阿菊替他沏的那杯茶水一動沒動,直到阿菊也說了告辭的話跟了出來,他也沒從優優大姐口中聽到一點傷心。也許那個女人的眼淚已經流淨,卻不讓人聽到一絲啜泣的心聲。

周月和阿菊沿原路走出正覺寺隆重的山門,回到停於附近林中的車上。在周月將車子發動起來的同時,他們不約而同地看到了錢志富那輛小小的奧拓。那輛奧拓沿著山路緩緩駛來,駛進寺前的空場,停在養性齋的門邊,錢志富從車上下來,鎖好車門。另一位和他一起下車的漢子,周月很容易便一眼認出,就是上次與錢志富在餐廳裡不歡而散的那個男人。

阿菊也認出那個男人,她說那人也在法庭作過證的,她記得那人姓姜名帆,曾在信誠公司幹過人事總監。

錢志富陪著姜帆進了餐廳,周月估計他如果徑去後院肯定能從老婆臉上看出異樣。屋裡阿菊剛剛沏的那兩杯茶水,大概也還未及收去。錢志富顯然能夠看出在他回來之前,曾經有人造訪,而且將將離去,還未走遠。

但周月這時已顧不得琢磨錢志富生疑後將會做何分析,姜帆的出現讓他突然興奮不已,他的調查顯然又多了一條重要線索,甚至也許會成為一個突破的契機。事實上幾天後周月便從凌信誠那裡知道了姜帆的來龍去脈,知道了姜帆與仇慧敏曾是情人關係,知道了他從信誠公司辭職後即加入了仇慧敏舅舅的製藥公司,在那家制藥公司破產倒閉後又不知去了哪裡。這個人現在突然與素不相識的錢志富過從甚密,這情形讓人不能不疑,讓人不能不推測出一種可能,即仇慧敏與姜帆互相勾結,將錢志富用錢買通,讓錢志富製造證據,將優優置於死地。

周月這一大膽推測的靈感,還來源於另外一場巧遇。他從西山回來的數日之後,因姜帆一事去詢問信誠,恰巧看到仇慧敏也在信誠家裡。她那天又給凌信誠帶來了她親手煲制的一罐好湯,據說滋陰的同時還能補陽。周月來前她已在凌家逗留有時,見有生客來訪便怏怏告辭。在她告辭前凌信誠為她和周月二人互相做了簡單介紹,他向周月介紹仇慧敏時,用了“以前的朋友”這樣一個含混的稱謂。

周月很敏感,他能從那罐好湯和仇慧敏臉上纏綿多情的笑容當中,看出她的別有用心。對凌信誠這樣年輕的鑽石王老五來說,每個女人的笑容都容易讓人生疑。仇慧敏與凌信誠告辭的笑容在周月後來形成那個推測的時候,被一再援引。也出於同樣原因,周月並沒把這個僅僅是推測的推測,與信誠交流。

為了證實這個推測,周月後來託了在工商局工作的一位熟人,經他介紹,周月到主管的工商所核查了西山正覺寺養性齋餐廳工商註冊登記的內容。從註冊登記的檔案上可以看出,整個餐廳註冊資本三十萬元,錢志富除了擔任經理職務之外,也是股東之一。他佔股百分之四十九,也就是說,他在這家餐廳投資了十四萬七千元人民幣。而另一位佔股百分之五十一的大股東,則理所當然地掛了法人代表的名,在那紙工商執照的法人代表的字樣下,赫然寫著“仇慧敏”三個字。

從工商所回到單位後的第二天,也是一個剛剛上班的星期一,他不顧科裡的頭頭有多忙,硬把科長拉到一邊去,說了他暗自為優優調查的事。王科長馬上嚴肅地說:正好,你不找我也得找你呢。人家分局的同志今天一早就來了電話,說你有好幾次去騷擾他們的一位證人,人家證人到分局投訴你了,分局的同志很有意見。這是人家負責辦的案子,你不能從旁亂插手的!

周月不服地說:這案子的偵查工作早就結了,我再怎麼調查也談不上插手他們工作呀。分局的人在法庭上說他們調查了那家汽車修理中心,證實優優那天確實在那兒買過防凍液了,我這次也去問了人家,人家說這種事只能查銷售賬目,賬上確實記載了那天出售過防凍液,但沒記載幾點鐘,更沒記載購貨人,更記不清那人是男的是女的。這種防凍液他們那裡差不多天天都有售,你說這樣的證據算什麼?還有錢志富說丁優進去買防凍液,他把車子停在門口了,可我到現場看了看,門口根本停不了車。來買東西的車子都是停在院裡的,那個院子特別大。還有錢志富的網咖關門後,他已經一貧如洗了,他從哪兒一下子搞到了十四萬七,投資了那麼大的一個養性齋!還有……

王科長聽到一半就點頭把周月打斷了,他建議道:既然你認為這個案子有疑點,你應該去找分局的同志當面談一下。這案子他們一直經手辦,全面情況肯定更清楚。你懷疑什麼應該去跟他們談,到底有沒有問題要由人家來判斷。咱們辦的案子人家事後亂調查亂髮言,咱們也會有意見。

周月一下卡了殼,科長的建議很善意,也符合組織原則的,周月似乎沒有理由不接受,沒有說詞能反駁。他看著科長主動熱情地幫他打電話,找了分局的那位他認識的吳隊長。吳隊長在電話裡的態度聽上去還不錯,表示歡迎周月過去談。王科長掛了電話對周月說:你看,人家吳隊長是那麼老資格的刑警了,比我資格還老呢,人家態度很謙虛,很誠懇,你可以過去和他們談一談。你只把你瞭解的情況告訴他們就可以了,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強迫人家去接受,好多事你可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案子要不要重新調查是人家決定的事,你聽見沒有!

周月低頭沒吭聲,沒說聽見沒聽見。下午他按照科長的旨意到分局去,見到了那位吳隊長。吳隊長聽完他的看法,留了他寫的調查材料,答應認真研究研究,還答應有了想法會及時找他。

周月談完看法,交了材料,回到處裡,不知為什麼心裡一下空了,那一陣上班不免有些垂頭喪氣,少言寡語。王科長看在眼裡,沒有批評,但周月有一次聽到他悄悄打電話問過那位老吳,問他周月提供的那些情況到底有無價值……

兩週之後,分局來了電話,請周月過去一趟,說關於優優的案子,需要“一起研究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