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14

博萊特本來還在犯愁,以後該如何屈就自己,來伺候這個花裡胡哨得有些不倫不類的馬廄;可在他看過第四和第五個隔間之後,這個想法頓時無疾而終,被他忘得一乾二淨。他原以為這兒的馬兒都是養尊處優的寵兒,可事實並非如此。這兒各色馬匹,不論純種的也好,雜種的也罷,矮腳馬也好,小型馬也罷,各個身上油光鋥亮;憑他多年的經驗來看,這無疑是優越的食宿環境以及馬伕辛勤洗刷的共同結果,絕不是在溫暖的馬廄裡嬌生慣養所能培育出來的。馬兒身上唯一的裝飾是各色錦標緞帶,有紅的,有藍的,也有黃的;用這些來裝點馬房是再恰當不過的了。

起初是碧在向他介紹,格雷格在旁補充。可因為在場的四人都懂馬,免不了對每一匹馬都七嘴八舌地來個品頭論足,很快氣氛就少了些先頭的生分,成為一種愉快友善的眾人談。博萊特也開始意識到,碧總是有意無意地讓西蒙多說些話。現在西蒙已經取代了碧,成為新一輪的講解員,只聽他問道:“這匹被淘汰的賽馬經過埃莉諾的精心調教,已經成了個拉車的好材料。你還記得老‘托拉’嗎?這是它跟‘冷鋼’的兒子。”碧顯然是故意把自己的話語權交給了西蒙。

孿生姐妹早就沒了興趣,不知跑哪裡玩去了。露絲是因為本來就不喜歡馬,簡則是因為對這兒的一切太過熟悉了,打心裡還不習慣這裡的一切將來要由一個她不認識的人來打理。格雷格天生就沉默寡言,慢慢跟著碧退居幕後。因此,整個局面立馬讓西蒙掌控了;就剩下他和博萊特兩人面對著面。

西蒙表現得滿不在乎。好像這又是一個稀鬆平常的下午,而博萊特只是另一個普通的訪客一樣——只不過是一個享有特權又對馬頗有一番見解的客人罷了,當然得對他有所禮遇。博萊特一邊聽著西蒙口若懸河地跟他講馬的血統、身體構造、性情特徵以及發展前景,一邊時不時地插上一兩句獨到的見解,還會偶爾注視著他冷靜而又心如止水的側影,兀自思索。“這馬兒將來會有出息的。”冷冷的聲音會這麼說道,然後他會用心若止水的眼睛看一眼那馬兒,哪怕天塌下來也毫不在乎。他還說了些類似“這馬兒真俊,不是嗎”或者“這匹馬真的很棒:整個冬天都陪著我狩獵;今年夏天我還準備騎著它在草場打獵。只是碧姑姑生怕我們把草場給糟踐壞了,沒有同意”類似的話。

碧翠會偶爾搭上一兩句,然後也不插嘴了。

多年以來,碧一直苦心經營著拉特切茲莊園,而阿什比家的三個年輕人則依照各自喜好,分管著不同的事項。埃莉諾主管乘用馬和狩獵用的馬,西蒙則打理著打獵用的馬和跳躍障礙的馬,碧則負責騍馬和設得蘭矮種馬。比爾在世時,拉特切茲的主業僅僅只是育馬配種,乘用馬和打獵用的馬僅供家庭娛樂所需。如果偶爾撞上一匹極好的良駒,碧——這個比她哥哥更懂馬的女人——會專程從倫敦趕來,在莊園裡悉心馴服馬兒,再代哥哥把成果展示一番。這就成了拉特切茲莊園極佳的宣傳廣告;育馬配種沒讓拉特切茲聲名遠播,反倒是一次又一次的展示會讓它聲名大噪,也讓人們對莊園的名字諳熟於心,產生了廣告的價值。如今,在碧的監管下,阿什比家的年輕人已經把這座馬廄從過去育馬配種的單一功能裡解放了出來,改造成為一個盈利頗豐的產業。

“蓋茨先生問可不可以跟您說幾句話,先生。”一個馬伕問格雷格說。格雷格道了聲歉,扭頭回馬具房去了。

“四柱”從自己的隔間裡踱了出來,先冷冷地打量了博萊特一會兒,然後頑皮地用鼻子拱了拱他。

“它一直都是簡的馬嗎?”博萊特問道。

“不,”碧回答說,“它是在西蒙十四歲生日時買過來的。可西蒙長得太快,過了大約一年,這馬就不適合他了。簡打從四歲起就嚷著要騎‘真正的’馬兒,不想騎設得蘭矮種馬。因此她就名正言順地繼承了這匹馬。只怕這匹馬的脾氣都讓簡折騰沒了,但是它和簡倒挺投緣的。”

這時,格雷格回來說蓋茨想見的是碧翠絲小姐,想跟她聊一聊圍柵欄的事。

“好,我這就過去。”碧回答道。

等到蓋茨一走,碧就說道:“他其實是想見見博萊特,可我偏要讓他明天和村子裡其他的人一塊兒見。蓋茨這人湊熱鬧都喜歡爭個先。總喜歡投機倒把。如果你們兩個要去試馬的話,記得回來喝下午茶。天黑之前我還想帶博萊特去跑馬場轉轉。”

“你記得這個蓋茨嗎?”西蒙邊問邊開啟了另一個隔間的門。

“不記得了。”

“他是威舍爾農場的佃戶。”

“維德勒先生別來無恙?”

“他去世了。蓋茨跟他的女兒結了婚,在佈雷斯對面繼承了一個小農場。”

方才西蒙已經打出了要用到的牌。博萊特則看了看西蒙,想瞧出點兒端倪,可西蒙整個人的心思似乎都放在了剛剛牽出來的馬兒身上。

“最後三個隔間裡的馬兒都是新購置過來的,都是在展馬會上一眼相中的。這匹算是其中的佼佼者。它今年四歲了,是‘海伍德’和騍馬‘咆哮’的兒子,名字叫‘緹伯’。”

“緹伯”通身油黑,不帶一絲雜色。頭冠兩邊各有一個白色的星狀圖案和一個白環。它幾乎是博萊特這輩子所見過最英俊的馬兒。它氣度不凡地踱出自己的隔間,樣子帶著些通人情的屈尊俯就,好像知道它英俊的模樣會招人讚賞似的。博萊特一邊打量著它,一邊暗想,這馬兒身上有股奇怪的忸怩作態。只見它前腳併攏而立,也許這只是它獨有的站姿吧。總之,不論怎麼看,這種姿勢多少跟它那自信滿滿、若有所思的目光不相匹配。

“很難從中挑刺兒,對吧?”西蒙問道。

博萊特雖然對馬的體態讚賞有加,可還是弄不清楚這馬兒究竟為什麼要故意擺出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

“它的頭是所有我見過的馬匹當中最漂亮的了,”西蒙繼續說,“再瞧瞧它這副身子骨!”他一邊說一邊牽著馬轉了一圈,“步態也十分優美,對吧?”

博萊特無聲地看著這匹馬,心裡既讚賞有加,又十分疑惑。

“怎麼樣?”西蒙等著聽博萊特的意見。

“多麼自命不凡啊!”

西蒙笑了。

“是啊,我也覺得是。可它這種自負也不是沒有理由。”

“可不是嘛,它的模樣是多麼俊逸啊!”

“可不止是它的長相呢!騎起來也是棒極了。普天之下,還沒有它逾越不了的障礙呢!”

博萊特湊了過去,友好地做了個表示。“緹伯”也接受了他的動作,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樣子像是在回饋,又有些提不起興趣。

“它該有一副好嗓音吧。”博萊特說道。

“好嗓音?”西蒙有些不解,“噢,我明白了。畢竟它是有些‘自命不凡’。”他又另眼瞧了一下這馬兒,然後說道,“我猜它自我感覺相當良好。我以前還沒注意到這點。對了,你想騎上去看看嗎?”

“當然想啦。”

“它今天都沒出去過呢,本該帶它遛遛的。”他叫來一個馬伕,“亞瑟,幫我給‘緹伯’上馬鞍。”

“好的,先生。要套雙馬勒嗎?”

“不必了,用個馬嚼子就行。”馬伕一走,西蒙又對博萊特說道,“它的嘴就像手套一樣舒服哩!”

博萊特有些好奇,不知道這馬兒會不會心甘情願地任由一個西部牛仔的粗手往它柔嫩的嘴上套韁繩,繼而聽憑他的使喚。

趁著給“緹伯”套馬鞍的空隙,他們又順道看了看另外兩匹新購置的馬兒。其中一匹是長背的棗色騍馬,頭型和四肢長得都很協調(“兩頭好,中間也不會差。”這是西蒙的原話),名字叫“斯卡帕”;而那匹叫作“謝弗龍”的則是一匹渾身鋥亮的栗色馬,品質俱佳,只是眼神略顯緊張。

“你騎哪一匹?”博萊特看著西蒙將“謝弗龍”牽回隔間時問道。

西蒙插好了門閂,轉身面對博萊特說道:“我還以為你想先自己一個人轉轉呢。”博萊特被這份出乎意料的幸運弄得一時語塞。於是西蒙繼續說:“別讓它興奮過了頭,要不然它口渴了之後又會掙脫逃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