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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有一種愛,越掙扎越深刻

談靜回到病房後,就找到了值班室。聶宇晟正跟一個醫生在說話,她站在值班室門口,好容易積攢起來的勇氣似乎又快要沒有了。幸好聶宇晟一抬頭看見了她,她的聲音裡還帶了一絲怯意:“聶醫生,我想跟您談談。”

另一位醫生知道她是病人家屬,於是拿著東西出去了。聶宇晟像是對所有病人家屬一樣冷淡而禮貌:“請坐。”

談靜坐下來,她習慣性地絞著手指,每當她犯愁的時候,她就會有這種下意識的小動作。現在她的手指肚上有薄繭,指甲坑窪不平,沒有光澤,旁邊還有倒刺。這是缺乏維生素和營養不良的表現……聶宇晟強迫自己將目光從她的手指上移開,公事公辦地問:“有什麼事嗎?”

“我想申請CM公司的補貼,我想盡快給孩子動手術。”

聶宇晟有微微的錯愕,他掩飾地開啟手邊的一份資料,目光卻落在某個虛空的點上:“你考慮好了?手術風險你非常清楚。”

“我考慮好了。”談靜心一橫,“我沒錢做常規手術,短期內也籌不到做常規手術的錢。就申請專案補貼吧,現在孩子這個樣子,我拖不起了。”

聶宇晟終於看了她一眼,她眼底有盈盈的淚光,瞳仁倒映著他的臉,非常清楚。自從重逢之後,他胸口一直像壓著一塊大石一般,緩不過氣來。起初他只是恨,恨這個女人為什麼這麼多年還若無其事,過著完全跟自己無關的生活。後來恨意漸散,餘下的只是無力,對自己的一種無力感。

談靜卻似乎不太想和他目光相接,她低下了頭,就在她低頭的那一瞬間,聶宇晟看到她發頂間銀絲一晃,頭髮裡面夾雜著很醒目的一根白髮。她竟然有了白頭髮。

他怔怔地看著那根白頭髮,談靜比他還要小三歲,她今年不過二十七歲,竟然有白頭髮了。

一個二十七歲的女人或許還在跟男朋友撒嬌,一個二十七歲的女人或許還在跟閨蜜逛街忙著買新衣買奢侈品……

他看著那根白頭髮,心裡一陣陣地難過,可是最後他什麼都沒有說。他從桌上的一堆資料中找到那份申請表格,他說:“你把表填一下,最後的簽名,要按上手印。”

談靜接過那張表,她的手指在發抖,聶宇晟正要縮回手,突然看到一大顆眼淚,落在表格上,眼淚落在紙上,迅速地洇潤開來,像是一朵淒涼的小花。這已經是短短兩天內,她第二次哭了。不,第三次,今天下午的時候,她還躲在洗手間裡,一個人哭過。

聶宇晟覺得有點透不過氣來,有一剎那,他幾乎想要伸出手去,撫去她臉上的淚水。可是他什麼都沒有做,什麼也不能做,他撒開手指放開那份表格,就像是突然被燙到了一樣。談靜抬頭看著他,她的臉上全是淚痕,她問:“聶醫生,我想最後問你一句,如果……如果身為醫生,你是否建議,做這個手術?”

他嘴角微動,最後卻強迫自己,以職業的冷靜和理智來回答:“根據病情的現狀和你們的經濟狀況,我建議你接受補貼,儘快手術。”

談靜的頭一點一點地低下去,低到不能再低。她聲音小小的,像是寒風中火苗的餘燼,飄搖得幾乎令人聽不清楚,她說的是:“謝謝您。”

談靜拿著那份表格,起身往外走去,她的腳步沉重得近乎蹣跚,她的背微微佝僂著,像是揹負著一個無形的、讓她無法承受的重負,聶宇晟突然覺得,她可能會一夜之間頭髮全白,就像武俠小說裡寫的那樣。不知道為什麼,他想追上去對談靜說,不要做這個手術,比常規手術風險更大,你還是想辦法籌錢去吧。

可是她是籌不到錢的,他心裡也十分清楚,連孫平的住院費都是別人替她付的,刷卡的憑條訂在病人的資料卡上,信用卡支付,支付人簽名是盛方庭。盛方庭憑什麼幫她付錢?孫平住院,難道不應該是孩子的父親想辦法籌款嗎?談靜永遠比他想像得要複雜,盛方庭,她的上司,憑什麼替孫平付幾萬塊的住院押金?

也許她選擇貼補方案自己應該高興才對,如果她選擇傳統手術方案,說不定那個盛方庭會慷慨地掏出十萬元來,替孫平做手術。她到底有什麼魔力,讓男人一見了她,就暈頭轉向?

聶宇晟控制不住自己,把孫平的病歷抽出來,狠狠地扔在了桌上。

談靜直到下班之前才填完表格,但她不是自己送回來的,而是讓王雨玲拿到醫生值班室來。王雨玲把表格交給聶宇晟,問:“聶醫生,什麼時候能動手術?”

“快的話,下週三或者週四。”

“哦。”

聶宇晟把那份表格裝進資料盒裡,打算下班。這時候電話響起來,是舒琴的聲音,她問:“伯父好點沒?”

“今天還沒顧得上去看他。”

“正好,我已經快到醫院門口了,跟你一起過去。今天我煲了湯,給伯父送過來,省得他說我對你太好。”

“好。”

“聶宇晟,你怎麼聽上去不太高興?”

“沒什麼。”他掩飾地說,“太累了。”

“又剛從手術室出來?聶醫生啊,這樣下去不行,你又不是鐵人,別把自己逼得太緊了。”

“我知道。”

“不跟你說了,我到醫院停車場了,你快過來吧。”

聶宇晟去停車場接了舒琴,接過她手中的保溫桶,悶不做聲低頭走路。舒琴跟他說話,他也是心不在焉。舒琴說:“你今天到底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累。”

“平常累也沒看你這麼蔫啊?”

他找到一個藉口:“今天被主任罵了,回頭在我父親面前,別提這事,不然他又要說在醫院能掙到幾個錢,還總是捱罵。”

“主任為什麼罵你?手術檯上犯錯了?”

“沒有,工作上的事,說了你也不懂。”

舒琴笑嘻嘻地說:“看來女朋友就是沒有知己待遇好,以前你可是什麼都願意跟我說,現在多問你幾句,你就嫌煩。”

聶宇晟沒有搭腔,他只是默默地走路。舒琴心想看來真是被主任罵狠了,平常她跟他開這種玩笑,他一般都會辯解說哪有這回事,可是今天他似乎連話都不想說,無精打采。

去到聶東遠的病房,卻撲了一個空。原來那個工地上摔下來的孩子度過了危險期,醒過來了。聶東遠去了ICU,說是要去看看那個命大的娃娃,聶宇晟跟舒琴在病房裡等了一會兒,聶東遠才回來。